半晌,她像是皮球泄了气,无精打采道:“我知道了,爸。” 夜晚夏玥然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 沈墨司的那张脸似乎是被钉在了她的脑海里,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一样的。 失眠到半夜,她猛地坐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沈墨司是个混蛋,沈墨司是个混蛋……” 莫名其妙地来插手她的事情,还和夏父打小报告,不是混蛋是什么? 已经答应了辞职,明天便也不用早起了。 夏玥然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走到阳台上,再三确定夏父不会突然醒来,才从兜里摸出了盒烟。 她家不高,在三层,面积也不是很大,两室一厅足够,价格也不贵,是夏父托沈墨司帮忙找的。 夏玥然刚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细烟,火还没点上,楼下蓦地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在阳台上一跳,那烟就从指缝中掉落。 惊魂未定之谢,夏玥然看向楼下的罪魁祸首,定睛看清后却是一愣。 竟然是沈墨司。 他没走? 沈墨司朝她挥了挥手,指间一点猩红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烟雾像线条一样勾出一幅画。 夏玥然撇撇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沈墨司突然动了动嘴。 分明距离很远,分明夜色很暗,可夏玥然还是看懂了他的嘴型。 不乖的……死丫头?! 怒气直冲心头,夏玥然觉得自己真的不吸取教训,一次两次被他耍。 她愤恨跺脚,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本想出去透口气,没成想回来后心情更不好了。 夏玥然重重躺到床上,将狐狸玩偶当成了沈墨司连揍了好几拳。 揍完,心情终于好点。 她重新躺平,习惯性地拿起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早点睡觉,不许熬夜。” 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沈墨司。 夏玥然没回,将手机丢在一边。 但没过片刻她又翻过身,重新拿起手机,又看了一遍。 一如既往的长辈口吻。 但……她的心里,似乎还是冒出了小泡泡。 ‘淮知’虽然是沈墨司一手创建的,但他每天和其他人一样准时上下班。 刚到律所,抱着一沓资料的韩络恰巧路过,和他打招呼:“谢律,您早!” 沈墨司淡笑:“早。” 韩络脚步一顿,眨了眨眼:“谢律您这黑眼圈……没睡好吧?” “老毛病。”沈墨司挥挥手,走进办公室。 他的失眠确实是老毛病,夏玥然还在身边的时候就有,主要是他要想的事情太多太多,很难入眠。 那时夏玥然还笑话他,说他一定会英年秃头,他就稍微惩罚了一下乱说话的她。 突然想起往事,沈墨司自夏自摇摇头。 他真是岁数大了,动不动就追忆从前,总给自己搞得怪伤感的。 沈墨司将注意力投到工作上,开始研究昨天陆先生给他提供的案件信息。 十二点,午休。 其实沈墨司工作时是不会特意注意时间的,他之所以知道到午休时间了,是因为韩络在外面喊了一嗓子:“我请大家吃饭!” 沈墨司刚皱着眉抬起头,助理就敲门走进,眼神还有些激动:“谢律,新来的小韩请大家吃饭,您一起吧?” “不用,你们去就行了。”沈墨司淡声回道,又低下头去看资料。 小助理应了一声,心里难掩喜色。 毕竟自家大老板太过严肃,要是坐到一起,他们玩不开,大老板也不会开心。 刚要走,沈墨司却蓦地又叫住他。 “那个韩络,人怎么样?” 助理一怔,想了想,说:“小韩啊,人挺开朗的,性格也不错,我看他和大家相处的都蛮好。” 沈墨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挥手让助理走了。 门关上,他的眉心却不禁微皱。 韩络在这里和每个人相处的都很好,这听上去是一件没有什么毛病的事,但沈墨司总觉得不对劲。 怪就怪在这个‘每个人’。 一个人可以因为性格好而和同事们相处不错,可若是每个人都相处不错,那反而说明这个人太过圆滑,甚至是八面玲珑。 韩络…… 沈墨司紧抿着唇,细想了片刻。 但愿是他想多了。 晚上却又再见韩络,在夏家。 夏父喊了沈墨司来吃饭,到的时候,是夏玥然给他开的门。 一见到他,夏玥然撇撇嘴,但碍于夏父还在家,她便什么都没有说。 韩络坐在沙发上,热情地扬起笑容:“谢律!” 沈墨司点点头。 “中午您没一起来真是太可惜了,那家和牛味道很不错。”韩络话不断。 到真像是和他的关系不错。 夏父理所应当这样以为,笑起来问:“小韩,你和鸣相处的不错啊。” “都是谢律关照我。”韩络挠了挠后脑勺,“而且我也很崇拜谢律。” 沈墨司的眉心几不可闻地轻蹙一瞬。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吃晚饭时,夏父坐在对面,韩络坐在身边,而夏玥然则在可控范围之内坐到了最远。 夏父看了一眼女儿,询问:“你这孩子最近看起来和鸣生疏了很多?” 夏玥然顿了下,才缓缓道:“小时候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当然要保持距离,不然被有心之人胡编乱造,岂不是坏了谢律的名声。” 沈墨司夹虾的手一滞,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嘴里鲜甜的虾仁不知为什么竟尝出了些苦味。 当年他义正严词,绝情冷酷,为的就是让她和自己离得远一些,别沾染上一身污水,可现在她真的自动疏远,他反而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要的是保持距离,而不是成为陌生人。 吃过饭后韩络先行离开,沈墨司和夏父又多聊了片刻。 临走时,夏父道:“然然,送送你小叔。” 夏玥然应了,只是肉眼可见的不太情愿。 两人走到楼下,都没再多走一步,夏玥然就停下了脚步,神色淡漠:“谢先生慢走。”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下一秒,沈墨司抓住了她的手腕。 夏玥然整个人被沈墨司拉拽回来,再次面对他。 他双眉微拧,眸底透着冷意:“夏玥然,你非要跟我这样吗?” 她眼中似闪过什么,语气却更凉:“哪样?” 她的问题没有毛病,但是他回答不上来。 是啊,哪样? 故意与他划清界限,不再喊一句小叔,张口闭口谢先生。 其实是正常的吧,她有未婚夫,而他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叔,于情于理都不该有什么纠缠。 半晌,沈墨司松开她,缓缓背过身:“……我走了。” 停在嘴边的是一声叹息,是无奈,是无措。 夏玥然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沈墨司离去的背影,觉得手腕上刚才被他握住的那一片正热得发烫。 他们之间原本应该只有一种关系的,后来她给了他两个选择,他放弃了一个,那就该是另一个选择。 陌生人。 熟悉的陌生人。 之后的一星期,沈墨司在忙着整理资料,准备为陆先生辩护。 开庭时间在周一,因为这件事情具有社会影响,现在还到了一些媒体。 夏玥然在夏父和韩络的强烈要求下陪同,坐在了旁听席。 沈墨司一身笔挺西装,身材挺拔悍利,光是在气势上就压倒对面律师一半。 很巧的是,被告的律师是‘芳华’的人,正是当初那个姓陈的。 看见沈墨司,他自己倒是先灭了一半士气。 被告小姑娘坐在位置上颤颤巍巍的,怎么看都惹人可怜,但她做出的事却算的上是骇人听闻。 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 路边减一只小流浪狗,喂点吃的,还会冲人摇尾巴。 正如沈墨司所说,胜诉并不难,小姑娘最后被判决有期徒刑三年。 小姑娘全程都保持着沉默,只在法官问话的时候应答,看起来很平静。 直到最后被押送时,她突然像疯了一样的要扑向陆先生,嘴里喊着:“你就是因为我十八岁才不敢喜欢我对不对!你是不敢,不是不喜欢对不对!” 陆先生原本并没打算再看她,听到她的话之后才缓缓看去。 他轻轻摇头,声音跟叹息一般:“喜欢一个人跟年龄是没有关系的,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不会因为你十八岁就逃避,反而会努力保护你。”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心。 夏玥然觉得那个姑娘一定程度上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当然他们是不同的,她不会因为爱恋而疯狂。 陆先生的话则让沈墨司心中一紧。 在这一刻,他们似乎是一样的。 但又是不一样的,陆先生不喜欢那姑娘,而沈墨司…… 沈墨司没有陆先生的势力,他做不出保证。 一直以来他最不愿面对的一个问题,现在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 他不是不爱,而是不能保护她。 一个男人连心爱的姑娘都不能保护,又有什么资格言爱。 从法院出来,陆先生说什么都要请沈墨司吃饭。 还没来得及拒绝,韩络却突然出现,笑着说:“谢律,你的辩护真的好棒!” 陆先生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韩络身上,淡笑着问:“这位是?” 沈墨司介绍:“是我律新来的实习生。” 韩络一瞬绷紧身子,向陆先生伸出手去:“陆先生您好,我叫韩络。” 握过手,陆先生道:“既然是你律所的,不如就一起。” 沈墨司正要推脱。 却见韩络蓦地扬起笑容:“那先夏夏陆先生了!” 这下,便是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了。 也是在这一刻,沈墨司的心底又涌上来那种怪异的感觉。 片刻,他给助理打了个手势,叫他跟着一起去。 陆先生宴请的地方还是在上回的那个餐厅。 等上菜的功夫,几个男人坐在一起闲聊。 唯一不被熟悉的韩络成为了话题中心。 “韩律师之前是在哪家律所工作?”陆先生抿了一口清茶,问道。 韩络答:“我之前不在国内,在国外的一家律所,后来和我的未婚妻重逢,我就跟她一起回来了。” 沈墨司没有忽略了‘重逢’这个词。 陆先生替他问出了想问的问题:“你和你未婚妻很早就认识?” “是,我们是大学同学,不过毕业后我就去国外了。”韩络笑道。 似乎提起他的未婚妻,他是从心底高兴。 然而这个‘大学同学’却让沈墨司心中怪异感觉更甚,并且仿佛有一片很浓的迷雾遮挡起来,掩盖住了本来面目。 沈墨司看着韩络的侧脸微怔。 他是不是以前见过韩络? 又或者是……听过他的名字? 韩络注意到他的注视,转过头来,依旧笑得人畜无害:“谢律,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我们以前认识吗?”沈墨司不喜欢遮遮掩掩,直接问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韩络的瞳孔似乎颤了一下。 韩络扯了扯嘴角:“您这么有名,我自然是认识您的,但您不会认识我。” 沈墨司收回目光,不再追问。 一顿饭吃完,韩络早已和几个人互留了电话号码。 这和一般的新人没什么差别,谁不想多发展几个朋友,留作他日互利。 不过韩络却出乎意料地坦荡,先询问了沈墨司的意见才与众人客气互留号码。 就连助理都偷偷对沈墨司说:“这小子似乎没有什么心眼。” 助理见过太多新人了,他们巴结奉承沈墨司,借用他的力认识有权势有金钱的人,且一般都是在沈墨司不在场的时候偷偷结交。 摆明了有贼心,但暂时没贼胆。 不过沈墨司却不这么看,他认为那是人性,不算好也不坏。 而韩络的做法,有点滴水不漏的感觉了,说好听了是太会做人,说难听了……理整家獨費付βγ 沈墨司见过太多心肠不好的人,但他仍不想把韩络想的太坏。 毕竟他是夏玥然的未婚夫。 送别陆先生,沈墨司让韩络先回去。 他坐在上次夏玥然脱高跟鞋的地方,摸出了一支烟,点燃。 没办法推脱,喝了些酒,此刻酒精渗入血液直冲头顶,让他有点晕。 抽完两支,沈墨司的胃也开始隐隐发痛。 他现在甚至有点后悔没早点回家,非要在这里抽完烟。 胃部一阵阵抽疼,他倚着石柱,额上冒出些冷汗。 不行,得走了。 沈墨司咬着牙站起身,还没等站稳,胃部剧痛来袭,疼得他脑袋发麻。 恍惚间,视线里出现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没来得及细看,沈墨司身子一晃,直直向前倒去。 但预料中的倒地并没有出现,他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脑袋也靠在了一个瘦削的肩膀上。 “沈墨司?” 耳边响起一道婉转的声音。 沈墨司眯着眼想,这声音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只是脑海里一片空白,找不出关于这声音主人的片刻影像。 紧接着,沈墨司双眼一闭,疼晕过去。 沈墨司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夏玥然的那天。 他的师兄即将要去国外,偏偏女儿才十二岁,不能跟着他到处奔波,走投无路的师兄只能来拜托他。 “鸣,师兄也是没办法,身边只剩下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你看然然这孩子也懂事,自己会上下学,我每个月都会给你打钱,你只要让她吃饱穿暖睡得好就行。” 师兄曾经待他不错,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拒绝。 沈墨司看着才到自己胸前的小姑娘,笑起来:“小丫头,愿意跟着小叔生活吗?” 小夏玥然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极其认真地跟夏父说:“爸爸,你放心,我会照夏好小叔的。” 沈墨司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不屑道:“才几岁,就会说大话了。” 夏玥然一把把他的手拽下来,鼓着脸:“我马上就上高中了,已经长大了!” “好好好,长大了。”沈墨司一脸宠溺地附和。 师兄的女儿,他自然是当成小孩子来看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是十八岁给她买了一条白裙子,月光下的她美轮美奂,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时候? 还是十九岁,她第一次在外面跟同学喝酒,他去接她,背着她走在街上,听烂醉的她在耳边说喜欢自己的时候? 还是二十岁她故意穿了一件吊带睡裙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想引起他关注的时候? 少女的心事总是来的热烈而沉寂,沈墨司都看在眼里。 他不能不承认,他是害怕的。 害怕她的喜欢不过只是因为长期的陪伴,她才多大,她以后还会遇见更多优秀的人,他们的年龄会合适,身份会合适,不必忌惮任何人的异常眼光。 若是他答应了,以后说不定她是要后悔的。 所以他没办法,拒绝和装傻是唯一能做的。 沈墨司是被一股熟悉的香甜勾引醒的。 睁开眼,他盯着天花板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已经回到家了。 记忆的最后是他因为胃疼而晕倒,那么是谁把他送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