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强的热络气氛因为她这句话彻底冷下来。 餐厅里的所有人都神色讪讪。 纪炀也敛了神色,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你总是有本事用一句话来扫我的兴致。” 鹿璐反而笑意软绵:“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要是受不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重新找一个温婉听话的妻子对陆少你来说一点都不难。” 他不准她再提‘离婚’这两个字,可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分明也是要离婚! 纪炀面色像入夜后的弯月,越来越清冷。 鹿璐打量着他:“怎么?又想叫听话一点好好养胎?乖一点不要惹你生气?安分一点三个月后就放了我?”她笑着摇头,“抱歉哦,我的演技没你那么好,装疯作傻是做不到的,如果你非要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以,你教我吧。” “你教教我要怎么样才能忘掉你的阴谋和算计,你教教我要怎么样才能忘掉我哥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你教教我要怎么样才能忘掉我哥落在你手上生死不明的事实。” 冷嘲。 热讽。 和之前一样,一字一句带着刺,不同的是,之前她是冷着脸说,将那些讥诮讽刺都摆在脸上,而现在呢?她笑得明媚温善,像极了曾经什么都不知道时的样子,可偏偏,她说的却是这些话。 裹着蜂蜜的刀,比淬了毒的箭,还要shārén无形。 鹿璐放下餐具,扬起唇又是一笑:“你有本事就教我做到,否则就不要总对我说什么乖一点听话一点,更不要粉饰太平地跟我讨论什么种花什么养宠物,在我看来你就像小丑一样可笑。我吃饱了,陆少你慢用。”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想起一件事:“对了,今天是星期一,你说过每个星期告诉我一件我哥的事。” 纪炀温温漠漠地看着她,眼底有火光闪烁。 鹿璐皱了皱眉,心忖难道是被她激怒了?不肯告诉她事情了? 早知道等拿到消息再刺他…… 所幸,在安静少顷后,纪炀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zhàopiàn给了她。 zhàopiàn的主角自然是俞温。 背景很简陋,墙壁是粗糙的灰色水泥墙,窗户是生锈的铁栏杆,窗下一张铁架床,面容苍白的俞温躺在上面,阖着双眼,除了脑袋露在外面,整个身体都被被子盖住。 床头有一个输液架,还有一张小几,摆着七八瓶药。 除此之外,zhàopiàn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但是却也透露出了不少信息给鹿璐,比如俞温目前还没有受到虐待,所处的环境还算安静,他们有帮他治疗枪伤…… 鹿璐紧了紧手指,扭头看向纪炀,他没有其他话要说,看来是不打算告诉她这张zhàopiàn的更多事情,她也就没有白费口舌去问,只道:“下次我要听我哥的声音。” 纪炀垂眸:“好。” …… 后来的每个星期一,纪炀都会如约给鹿璐一个关于俞温的信息。 第一次是zhàopiàn。 第二次是录音。 第三次是一段五秒钟的shipin。 第四次是拍下俞温平时吃的药和食物。 这些都是鹿璐要求要看的东西,纪炀全都满足她。 可能是有了盼头,连带着被软禁的阴霾淡了些许,鹿璐每天醒来就开始期待天黑,日复一日,一个月的时间竟就这样悄然流逝。 二月初这天,鹿璐终于走出了陆公馆,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明明和陆公馆内的天空是同一片,可她却是觉得这里的天空要蔚蓝很多。 真不敢相信啊,素来无拘无束的她,居然真的被软禁了一个月…… 鹿璐嘴角勾出自嘲,肩膀忽然被人搂住,纪炀道:“上车吧,别让医生久等。” 这就是她能走出陆公馆的原因——今天是她复查的日子。 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一番检查后,她欣慰地说:“看来你这一个月养得不错,胎儿的状况已经基本稳定,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下去,再过两个月你就算安全了。” 鹿璐冷不丁呵笑一声。 这个孩子命还真大,不仅能在野山里活下来,现在居然还转危为安。 …… 从医院离开,车子又开回陆公馆,鹿璐贪恋地看了一阵窗外的风景,清淡地说:“医生都说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你还要继续软禁我?” 纪炀握着她的手,拇指的指甲一下一下刮过她的掌心:“能好得这么快,证明让你在公馆里休养的决定是正确的,应该要继续保持。” 啧,说到底就是要继续软禁。 “这还不是归功于谢谢陆少你的悉心照顾。” 鹿璐抽回手,也不强行继续这个没有结果的话题,她早就料到他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她,提不过是随口一提,顺带刺刺他,这会也没多失望,转而道:“我要见朋友。” 自从北城回来后,她第一次提出要见人,纪炀抬头:“哪个朋友?” 鹿璐吐字:“兰姐。” 纪炀轻轻蹙眉。 他是黄金台幕后老板的事情暴露后,以她的聪明,不会猜不到兰姐某种程度上也对她有过欺骗和背叛,可是她现在还提出要见她…… 鹿璐强调:“就在家里见。” ‘家’这个字眼让他眸光一闪,纪炀答应了:“我会帮你安排。” 这一等,鹿璐足足等了三天。 第四天午后,鹿璐躺在三楼的书房沙发上看书,身上盖着毯子,脚边蹲着一只全身金huángsè的大狗,它趴在地毯上,蓬松的尾巴在背后一扫一扫。 这只金毛犬是半个月前被纪炀带回来的。 当初说要养宠物,鹿璐嘲讽了他,还以为他会就此作罢,没想到他竟然付之行动,托傅逸生特意去英国挑选,据说是什么名贵血统。 正看得入神,半掩的房门被人悄然推开,有女人轻声喊:“笙笙。” 这个声音就算是许久没有听过,鹿璐也不会觉得陌生,她立即放下书籍,视线一抬就和门口的女人对上,半响,她喃喃道:“我还以为他又是哄骗我的,不会让你来见我呢。” 兰姐走了进去,越走近,将她看得越清楚,最后她松了口气——还好,脸色还算不错。 她晃晃手里的礼盒装燕窝:“听说你怀孕了,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礼物,陆公馆里什么都不缺,想来想去还是吃的实在点。” 鹿璐弯弯唇:“是啊,这里什么都不缺,他只是限制我的自由,又没有克扣我的饮食用度。”她小有感慨似的,“难怪有人愿意做金丝雀,住在华丽的笼子里,每天都有人投食,不用担心风雨,不用担心的饥饿,多好。” 哪里会听不出她话语里的自嘲,兰姐半蹲在她面前,歉意满满:“笙笙,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对不起,我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 鹿璐看着她,只问一句:“是你告诉他我就是俞笙?” “当然不是!”兰姐立即否认,“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心下随之一松,鹿璐的笑意真实了一些:“这就够了。” 她很理解她的处境和为难。 于公她是纪炀的下属,于私她是她的好朋友,她既不能背叛纪炀也不愿意背叛她,所以她只能选择闭口不说,什么都不说,不对纪炀说出她的真实身份,也不对她说出纪炀的目的,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她努力不伤害她,所以她不怪她。 兰姐会心,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聊了会儿,佣人送进来红茶和甜点,听见她们在聊最近的某个男明星被爆出是个gay,鹿璐还笑着调侃:“现在的女人真辛苦,不仅要跟女人抢男人,还要跟男人抢男人。” “哈哈哈,可不是?” 收了托盘,佣人安静地退下,顺便将门带上。 听见细微的‘咔嚓’声后,鹿璐敛去了笑意,忽然严肃了语气:“兰姐,我想请你帮我逃出去。” “逃出去……?”兰姐愣怔。 鹿璐凝了眸子:“金丝雀是很幸福,可惜我当不了,我呆不了笼子,更不稀罕被喂养,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要去救我哥。” 兰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惊讶后,重新定了定神:“笙笙,你应该知道公馆里里外外都是守卫,单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是带不走你的……而且,你知道你哥哥现在在哪里吗?你要去哪里救他?” 鹿璐从口袋里拿出几样东西,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知道我哥现在具体在哪里,但是我能从纪炀给我的这些东西里推测出大概位置,等我逃出去后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找,一定能找到他。” 那就是一张zhàopiàn,一支录音笔,一段存在mp4里的短shipin,兰姐完全看不出所以然:“单凭这些?” 鹿璐拿起那张纪炀第一次给她的zhàopiàn:“你看看这张zhàopiàn里的窗户外是什么?” zhàopiàn的像素不是很高,窗户外只能模糊看见一个呈长柱形的紫色物体,兰姐仔细看了会儿才分辨出来:“这是电视塔?” 鹿璐肯定点头:“对,这就是我们榕城的电视塔。你还记得吗?我们榕城的电视塔东西南北四面的灯光颜色都是不一样的,西面正是紫色,所以可以肯定囚禁我哥哥的这个房子,在电视塔的西方。” 兰姐心中一凛。 鹿璐打开录音笔,当初她要求第二次要听哥哥的声音,纪炀就给了她这个。 录音也很短,只有寥寥两句对话。 “俞先生,该吃饭了。”这是看守的人。 “好。”低低哑哑的音调是她哥哥。 仅此而已。 但是有了那张zhàopiàn被发现的细节在前,兰姐觉得这段录音里也一定藏有信息,她反复听了十几遍,终于捕捉到那两句对话的背景音,霍然抬头:“有火车的声音!” 她迅速思考:“电视塔往西方向的确有一条铁轨,这段录音里火车声不是很清楚,说明房子的位置在铁轨的范围之内但是远离铁轨!” 鹿璐沉着地点头,随后点开mp4,那是一段五秒钟的shipin,拍下俞温坐在小沙发输液的画面,镜头从另一扇窗户一闪而过,鹿璐迅速按下暂停,指着模糊扭曲的一片枯huángsè说:“这是梧桐树。” 兰姐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梧桐树是路边绿化树,也就是说,那座房子可能是在某一条大道边上! 到了这个时候,饶是兰姐,都不禁用复杂的眼神去看鹿璐。 她竟然…… 起初她以为,她被软禁在这里是任人摆布什么都做不了,哪知道,她非但没有被击败,还一边和纪炀周旋一边套出线索,更细心钻研那些根本不起眼的东西里的细节。 一张zhàopiàn确定方向。 一段录音缩小范围。 一截shipin捕捉位置。 她不着痕迹地提出要求,旁人只会以为她只是关心她哥的处境才要看这些东西,却不知道,她心里早就有了绝对目的和全盘计划。 她要逃出去。 她要去救人。 她一个月来的逐渐安分不是被磨去菱角,她始终都是那个冷静理智的鹿璐,她虚以为蛇,是为了伺机而动。 兰姐欣慰又动容:“我错了,你就算被关进笼子,也不代表就会忘记自己有一双翅膀。”只要找到机会,她还是会展翅翱翔。 鹿璐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她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她哥哥为了她自断后路甘愿受缚,她难道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座华丽精致的公馆里养胎? 她原本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那天纪炀给她zhàopiàn,她一眼就注意到窗外的电视塔,心里当即就有了模糊的念头,所以才会提出‘下次要听声音’。 这一个月,她夜以继日反复地听反复地看,竭尽全力挖掘仅有的线索里一切被隐藏的细节,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被她找到了,她现在已经大概知道哥哥的位置,她有信心,只要能出去,她就能找到哥哥! 鹿璐恳求:“兰姐,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一定要出去,我必须要出去。” 兰姐眼底闪过挣扎:“笙笙,你明知道我是陆少的人,为什么还要找我帮忙?你不怕我再次背叛你吗?” “你没有背叛我。”鹿璐笃定,“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兰姐,我知道让你帮我你会很为难,但是我现在能见到的人只有你,能帮我做这件事的人也只有你。” “他们现在不会对我哥怎么样,是因为我哥身上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如果有一天他们的耐心耗尽了,就绝对不会继续对他这么客气,若是我哥不堪折磨把东西交出去了,那他也就没命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他,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我不能没有他,我一定要救他。” 她坚决而决然,眼中燃着一团火,仿佛俞温是支撑她继续活着唯一的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