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他的手越攥越紧,「李以敬你混蛋,放开我。」 他如梦初醒般放开,盯着我通红的手腕。 他没有心,在他提出想要舒枝的命时,我更确认了这一点。 他要她永远无法泄露他是幕后指使的秘密。 他要我下手,开出的条件是我二人日后可做对假夫妻。 「我不会碰你。至于你若是喜欢那个侍卫,把他带在身边便是。」 这个条件很诱人。 当舒枝没入水里时,她脸上浮现出惊恐绝望和不解,她拼命挣扎,我用力把她按入水里。 她像一只垂死的小鹿,我竟然感到了一丝愉悦。 我看到了自己水面的倒影,状若癫狂,眼尾殷红,一张刽子手的脸。 她要呼喊,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往下按着,不让她有一丝呼吸的机会。 「你不要怪我。我给你机会勾搭李以敬,是你自己不争气。 「你和我都是他手中的玩物,你对他死心塌地,而我憎恶他,却不得不依靠他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一边笑着,一边流着泪。 渐渐的,她不再挣扎了。小鹿的眼里终于失去了光彩。 我浑身抖得厉害,靠着井坐着。 晚夏的夜里,知了鸣声如织,一阵栀子花香传来。 我想起若干年前的一个清晨,我采撷了栀子花送给娘亲,却被她扔到泥土里踩碎。 她一脸厌恶,对我说,为何你是女子,若你是个男儿身,你爹也不会带回那些贱货。 她曾经是如此温柔贤淑,如今却成了宋府里的一个怨妇。 我不要过那样的人生。 第二天人们在井里发现了舒枝,她的「羞愧自尽」让李瑞之更加百口莫辩。 仵作只简单走了个流程,毕竟她只是个丫鬟而已。 云漠脸色苍白,眼里深沉如墨,手里攥着剑,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走向舒枝,把她背到身上,要带她走。 侍卫们一拥而上,却无人是他的对手。是了,以云漠的身手,留在宋府其实是屈才了。若是他想,想取谁的性命,并不是件难事。 就像现在,他就用一只手,就能让所有侍卫近不了身。 就在他要离开时,我开口了: 「你要带她去哪儿? 「你是我的侍卫,你哪也不许去。」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他终于回头看我,脸上流露着一丝迷茫。 过了很久,他把舒枝放下,独自离开了,他的脚步第一次不再轻快。 舒枝喜欢李以敬,他是知道的,这个傻子,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争一争。 再见到云漠,是在一个月以后的齐王的晚宴。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所以在王府后花园里,看到云漠的身影时,我跟随了过去。 我像只追逐光明的飞蛾,眨眼却又找不到他。 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云漠怎么会出现在齐王府。突然,他出现在我面前。 「云漠!」我欣喜地唤道,往前走了两步。 他避开了,浑身散发着冷漠凛冽的气息。 我笑意冷却,从来他也不对我笑,但不会如此避如蛇蝎。 他看着我,仿佛在打量着一个陌生人。 「小姐,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十二岁那年,家中遭难,仇人追杀。芸姨用命救了我,从此我跟她女儿相依为命,我身染恶疾,她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却还照顾着我,让我痊愈。」 我攥着裙子,知道他说的是舒枝。 「那时我就发誓,这一世,要护她平安,让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可是,那个小姑娘,在及笈之年,孤零零地死在了井里。」 我如坠冰窖。 「你想说什么?」 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玉佩,我看清玉佩的样子时,双手颤抖了起来。 「她出事第二天,我又回去看过她。然后我在她手里找到了这个。」他举起了玉佩,嘴角浮出一丝惨笑。 「这是您的玉佩。」 我忽然感到一丝苍凉,低头轻笑一声,再抬头时,脸上一片漠然。 「对。我杀了她。」 他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却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垂着脸,睫毛微微忽闪着,奇怪得有一种脆弱感,他艰难地问: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只是个丫鬟,我杀了她又如何?」 他无声地惨笑了一下,面无血色:「小姐觉得下人的命,都不是命吗?」 「对。下人就是下人,地位卑下,命如蝼蚁。」 我直视着他的眼,心里叫嚣着,讨厌我吧,憎恨我吧。反正我的人生,已经如此乏善可陈了。 他曾是我的光,可是光不肯照亮我的人生,那就让我把这道光熄灭吧。 从此宋书玉的人生,再黑暗再污秽,我也要一个人走下去。 他拿起了一把匕首。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没有看我,仿佛连看我一眼也无法忍受一样。 「你要杀我替她报仇?」 「我欠芸姨和舒枝一条命。」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个月才来找我?」 他微怔,但又摇摇头,眼里有了杀意,举起了匕首。 我闭上了眼睛。 良久,我等待着,很久很久,却最终听到匕首坠地的声音。 云漠背对我,说了句: 「我倒想看看,如果换作小姐在意的人的命,小姐是否还会觉得不值一提。」 我踉踉跄跄地走着,差点摔倒时,落入一个怀里。 是李以敬。 他白衣如雪,嘴角带笑,如天上明月一般。 清脆一声,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用尽我所有力气,他侧着头,笑意却更甚,竟无一丝动怒。 那天夜里,我就检查了,舒枝的手里,根本没有我的玉佩。 那个玉佩,分明是后面有人塞进她手里的。 那个人,只能是李以敬。 我浑身抖得厉害,声音嘶哑:「你骗我!」 说什么愿意跟我做假夫妻,分明一开始就是算计。 他笑着用手背轻轻擦去嘴角的血渍,又拿出手帕擦拭我额头上的汗。 动作极其温柔,每一个有意无意的触碰却如毒蛇缠身一般。 「是你太傻。我怎么可能成全你和那个侍卫。」 「你想借我手杀死舒枝,再除掉我,李以敬,你好手段。」 「我怎么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让那个侍卫知道,是你杀了那个丫鬟。」 「我跟你说过,我们一生,都会绑在一起,宋书玉,你明白了吗?」 他像在耐心地哄着孩子。 他真的很可怕。 利用舒枝,他让他哥哥李瑞之再无翻身可能,也让我和云漠之间成了仇敌。 他拿出一只珠钗,插在我的发髻,在我耳边低声说: 「不许取下来。」 我从内到外都在颤栗。 觥筹交错的宴会,李以敬坐在齐王身旁,又换上了他谦谦君子的假面。 自扳倒他兄长以来,他平步青云,加上和他舅舅陆将军在边防历练这些年,立了功劳,又在近来饥荒时进言献策,成为官家面前的大红人。 他几乎是宴会的焦点,而贵女们打量我的眼神,充满了我熟悉的嫉妒、不甘和嘲讽。 她们一定在想,李以敬如此端方君子,被官家「可堪大用之材」,我如何配得上。 「小姐,该喝药了。」 一双干枯的手端着一碗漆黑的汤,伸到我眼前。 是母亲的慢性毒药,此时父亲的注意力全放在宋姨娘身上,每到这时,她都要喂我毒药。 「我不喝。」第一次,我拒绝了。 我不是争宠的工具。我是一个人。 「小姐,这可是夫人吩咐的。」那老奴仆语气多了丝强硬,强调了「夫人」二字。 我抬头,李以敬在灯光璀璨处谈笑风生,而我缩在这个昏暗的角落,被逼着喝下母亲的毒药? 明明我们都如此卑劣,凭什么? 压抑到极点,我喊道: 「我说了不喝!」 我打翻了那碗药,碗落下碎裂,药溅湿了我的裙摆。 大厅安静下来,都看向我。 刺向我的目光如同看一个小丑一般,或不解或皱眉或憋笑,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宋府大小姐果真如传闻一般,乖戾粗鲁,苛待下人,不合时宜。 我感到窒息,我跑了出来。 后院有箭靶,我抓起箭,拉满弓,把靶子当作李以敬,一箭一箭射过去。 突然我看到旁边角落里猫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偷看,刚才在宴会上我就看到过他,大概是哪个奴仆的孩子。 他竟然一路随了我跑过来。 我一腔恼怒更甚,连这么个小贱仆也来看我笑话。 我把箭瞄准了他。他呆傻地望着我,也不知道要跑。 在箭朝他飞去的那一刻,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会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