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是个混不吝的纨绔。 来了金陵,抓个人就问谁家的姑娘最漂亮。 听说沈家女绝色后,差人来沈家,说今夜设宴邀请我过去。 继母大喜过望,叙话完毕,承诺晚上一定将我送过去。 宁王生母自幼便颇得圣宠,养出来好色奢靡的性子。 他行事不羁,爱四处搜罗美人,年初刚纳了一位花魁当侧妃,引起轩然大波。 圣上无奈,只能给宠爱的小儿子收尾,将那花魁更名改姓,换了个清白家世。 人走后,继母转身来寻我。 「锦珠,你若成了宁王的侧妃,沈家的泼天富贵就到手了!」她笑吟吟靠在椅子上,看着丫鬟来来回回给我装扮试衣。 我任由她们捯饬,心底倒也坦然了。 左右躲不过以色侍人,侧妃也好。 既不像侍妾卑微,也比寻常人家的主母身份高贵。 夜色沉沉,我被送去了宁王的别院。 「果真是个绝色美人,当我的侧妃如何?」 宁王唇红齿白,生得倒也俊朗,由于纵欲过度,眼底一片发青。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垂涎惊艳。 一阵心猿意马,他捉住我的手细细摩挲,就要亲下来。 「王爷说纳我为侧妃,当真算话?」 我两指虚虚一点在他的唇上,止住他的动作,语气哀婉。 「当真,本王说话算话。」宁王拍着胸脯保证道。 喉结微动,将我抵在桌案前,急不可耐地环住我的腰,凑近我的脸。 我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下一刻,他的吻还没落下,伴随着砰的巨响,门被猛地踹开。 宁王吓得浑身一哆嗦,反应过来,转过头对着来人怒目而视。 「谁这么大胆?」 门口一团黑影踱步走进来。 是崔折玉。 他披着黑色大氅,霜露打湿了他的鬓发,崔折玉浑身像被冷浸透了,灯火映照下,双瞳里盛着月夜的漆黑。 一看是崔折玉,宁王脸色好转,嘻嘻笑道:「崔折玉,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与我打声招呼,听说你刚回京,怎的来了这儿?」 崔折玉不理他,半垂着眼盯向宁王放在我腰肢上的那只手,目光锐利如电,脸色阴沉。 「沈锦珠,过来。」 他怎么会来? 我颤声唤了一句:「表哥。」 崔折玉声音听不出喜怒,眼尾淡扫了我一眼,重复道:「过来。」 目光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上气。 我慌乱如麻,下意识往他那里走。 宁王怒了,却又不敢有所动作。 崔氏百年世族,崔折玉更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他虽得父皇宠爱,但也知道分寸。 「崔折玉,你这是在撬本王的美人?」 「她本来就是我的人。」 崔折玉解下大氅,往我身上一罩,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我被带着潮气的大氅裹着,依稀听见宁王不甘地叫嚣着。 崔折玉将我带到了一处庭院,穿过抄手游廊,一路行至卧房。 「我还没死,你就要另攀高枝?」 崔折玉将我扔在榻上,死死摁住我的肩膀,将我禁锢在身下。 面容紧绷,眸底暗红,神情一片冷峻。 我错开他的视线,沉默不语。 我没有想到,他来了金陵找我。 凝固的气氛中,我抬起面庞,略带烦躁道:「那晚的事是迫不得已,表哥不用放在心上。」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声沥沥,房内只留了一盏幽幽的灯火。 崔折玉像是被狠刺了下,瞳孔骤然紧缩。 他冷笑一声,黑眸沉沉。 伸出如玉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发了狠地吻下来。 「招惹了我还想跑,晚了。」 他亲得又急又重,带着惩罚意味,恨不得将我拆吃入腹。 反应过来我也恼了,贝齿一开,恶狠狠咬了上去。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崔折玉闷哼一声,吻的更凶了。 疯子。 我屈膝就要顶他,崔折玉侧身避开,终于松开我了。 他不可置信的黑脸,「谁教你这招?」 「我不会做你见不得光的外室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愤恨地从榻上站起来,胸脯起伏,泪盈于睫。 崔折玉怔了怔,道:「谁说要你做外室?我一直打算要娶你为妻。」 耳畔响起他清冷的声线,我呆住了,心脏猛地收紧。 我没听错吧?他说要娶我? 「你要娶我?为什么?」我神色愣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自然是心悦你。」 瞧我泛着傻气的模样,崔折玉冷静下来,眸底的猩红慢慢褪去。 「你愿意吗?」 他问我。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又酸又涩。 做主母,不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吗? 可崔氏百年大族,不会让他娶我的。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崔折玉看出我的不安,缓缓开口。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檐下水滴成串。 他将我送回了沈府,临走前敲打了继母一番,将贴身玉佩留给我作为信物,回了京。 常年被权势浸染的他,一个冷眸就吓得继母日夜惴惴,好吃好喝,再不敢苛待我。 我古怪地摩挲着那块玉,只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好似在做梦。 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想娶我。 后来,想不通便也不想了。 不知崔折玉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不出一个月,他的母亲突然登门拜访,替崔折玉求娶我。 言辞中,很是急切,恨不得我立马嫁过去。 春光融融,次年春天,我与崔折玉成亲。 崔折玉与沈锦珠成婚后的第三年深冬。 圣上微服出宫遇刺,崔折玉替圣上挡了一剑。 淬了毒的剑扎进右臂里,毒性猛烈,崔折玉当时就吐了黑血。 等到被抬回府中,早已双唇乌黑,意识昏沉。 沈锦珠站在床边,看着太医一点点解开他的袖子,露出那道皮开肉绽的黑紫伤口,浑身血液渐冷,差点昏过去。 匆匆赶来的太医扎了针,开了药给崔折玉灌下,叹息着说还没脱离危险,如今只能看明早是否退烧了。 毒性凶猛,退烧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医走之前隐晦地让崔家做好入殓的准备。 婆母早已哭得瘫软昏迷,公公正处理着刺客的事无暇赶过来。 沈锦珠强打起精神送走大夫,回身腿脚却仿佛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险些迈不过门槛。 她几乎是一步步挪到了崔折玉的床边,看着他雪白的面容,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锦珠,锦珠。」 崔折玉咳了一声,双唇微张,无意识地呢喃着喊她。 「我在。」 沈锦珠连忙握住他的手,抽泣着应声。 崔折玉吃力地掀开眼皮,断断续续喘息着,「锦珠,你别哭。」 「我若死了,你就去寻母亲替你做主改嫁,母亲会同意的。」 听他这么说,沈锦珠眼泪流的更凶了,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四肢百骸都颤起来。 她不敢想象,若他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不会死的,退了烧就好了。」 沈锦珠眼泪成线往下掉,拿着帕子给他擦嘴角的血迹。 「我是认真的,去把书房里的紫檀匣子拿过来。」 崔折玉半阖着眸子,声音极轻。 他要睡过去了,有些话必须马上说出来,不然可能就没机会了。 沈锦珠忙让人去了崔折玉的书房,拿过来匣子。 打开匣子,厚厚的房产地契与银票,整齐地躺在里面,最下面是一份和离书。 「那些都是以你名义置办的田产和商铺,还有写好的和离书,你不必守在崔府里,拿了和离书走吧。」崔折玉胸膛起伏,极慢极慢地说。 这幅交代后事的模样,激的沈锦珠心脏犹如钝刀割肉般让人疼痛难忍。 她竟不知崔折玉什么时候备好的这些东西。 「什么时候写的?你想与我和离?」呼吸一窒,她凶狠问道。 崔折玉不说话,温柔且贪婪地看着她,好似要把她印在心底,将眼皮合上,又昏了过去。 瞧着他灰败的脸色,沈锦珠茫然地枯坐着榻边,抱那个匣子,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满面。 这两年恍若梦中,崔折玉待她极好,不曾纳妾,家宅和睦,她过得很舒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她。 他知道自己的不堪,也亲眼见到过她投于宁王的怀抱。 嫁给崔折玉后,她生怕他后悔又厌了她。 于是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不敢将早已沦陷的真心宣之于口。 沈锦珠放下匣子,俯身到崔折玉的耳畔,说道:「你不能死,我还有句话没来得及告诉你。」 她抹掉眼泪洗净脸,将和离书几下撕了粉碎后,安静地坐在榻边。 奇迹般的,后半夜,原本浑身滚烫的崔折玉开始有了退烧的迹象。 丫鬟都劝她先去休息,沈锦珠摇头拒绝,一直守着崔折玉。 曙光明亮,空气潮湿而清冷。 崔折玉缓缓睁开眼。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床畔坐着的人。 「我都看到黑白无常来勾我的魂了,恍惚听到你说有话对我说,硬是没跟他们走。」 崔折玉哑着嗓子,定定瞧着沈锦珠。 心跳的飞快,满心的期待与忐忑。 沈锦珠眼圈泛红,嘴角漾出一个柔柔的笑。 恍若晚冬枝头初绽的桃花。 她如愿说出了他等待多时的那句话—— 「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