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崔折玉抱着我去了他的书房。 我坐在宽大的桌案前,看着书童低眉敛目,拎进来一个漆盒,手脚麻利地取出汤蛊,盛了一瓷碗放到我面前。 「喝粥。」崔折玉示意道。 他理了理袖袍,转身拿起窗前架子上的一卷书册看。 半晌,没听到动静。 他又回头,「怎么不喝?」 我盯着面前冒热气的山药粥,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去做。」崔折玉走过来,捏了捏我的脸颊,柔声道。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觉得难堪。 狠狠压下眼里的水光,我低声开口:「我不做妾,也不做通房。」 崔折玉有些意外。 他微微蹙眉,声线清润,「我从未起过纳你为妾或通房的念头。」 那就是没打算纳我,是我想多了。 我一怔,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以往是我不懂事,表哥不要放在心上。」 「多谢表哥的山药粥。」 我长舒了口气,也不觉得难堪,冲他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拿起瓷勺小口小口吃起来。 顿了顿,又补充:「表哥放心,我很快就回金陵了。」 被男子亲了抱了,女子的一辈子就要和这位男子拴在一起了。 我不一样。 我不要他负责的。 8 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崔折玉脸上的表情淡了。 「吃完就走。」他揉了揉眉心,语调泛着冷。 我忙不迭地点头,加快吃粥的速度。 山药粥真好吃啊,软糯香甜,几口下去,四肢百骸各处升腾起股股暖意。 我欢欢喜喜吃了一整碗,临走前又冲崔折玉感激一笑。 吃饱了心情就是好,我晃悠着和小翠回了院子,脚步轻快。 刚回去,又被继母叫去了。 继母正吃着早膳。 我隐下嘴角的笑意,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给那几个庶女的糕点都送去了?」继母问道。 「回母亲,都送去了。」 往常看到这一桌子吃食,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还要忍着饿听她说话。 今日吃饱了,倒没那么煎熬了。 「我们至多可再待半个月,你快些从崔氏子口里撬出话来,如若不纳,我这也另寻了个好亲事给你。」 另寻的好亲事? 我心中一凛,直觉不妙。 「吏部张侍郎今年五十有余,想再纳房美妾,若镇国公府这边搭不上,我便想法子把你送入张侍郎的府邸。」 五十有余,都快能当我祖父了。 我拢在袖子中的手指轻颤,险些站不住脚。 继母斜瞟了我一眼,不紧不慢放下筷子,从锦凳上站起来。 「锦珠,你可怨我费尽心思让你嫁入权贵之家?」继母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面上作出歉意的样子。 我强忍着恶心和屈辱,柔柔笑了:「母亲有自己的思量,锦珠不敢置喙。」 继母仔细盯着我的表情,看我一如既往的乖顺,满意地点头。 「在府中总是不大妥当,我怕传进有心人的耳朵里坏了这桩好事,这两日我会差人打听崔氏子的行程,寻了合适的机会,你去外面找他。」 「锦珠,你要记着,我总归是为你好的。」 她拍拍我的手,转身从托盘里捻了块糕点放在我的掌心。 像是奖励听话的狗儿。 我攥着那块糕点回了房,关上门,狠狠将手里细碎的糕屑渣扔在地上。 小翠急得直哭。 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揉了揉她的脑袋,冷静得不像话。 「别怕,真到那一日,大不了就是个死。」 过了两日,继母传给我消息,崔折玉去了鸡鸣寺会友。 她忙不迭地将我又是一番打扮,借口拜访远亲,雇了马车带我出来。 鸡鸣寺在城北外,我们赶到已是下午,寺内香客寥寥。 「锦珠,别辜负母亲的一番筹谋。」继母使银子问出崔折玉住的厢房,悄悄把我带进来。 「是。」我痛快应下了,心里却想着怎么敷衍她。 继母欲走,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抚了抚我的额头,「额角有只小飞虫。」 挥动间,有淡香浮动。 我吸进去不少,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继母走后,我安静坐了会儿,估摸着她不在附近了,站起来就想开门出去。 谁知身上一软,双眼昏黑,晕了过去。 全身像被火烤般,我在一阵阵燥热中醒来。 天已经黑了,模糊的月光透过如意花纹窗棂洒进来。 我被下了药了。 仅剩的零星理智告诉我,我必须赶紧走。 视线迷蒙模糊。 理智全无的我犯了蠢,竟钻进锦被里,企图将自己藏起来。 「吱呀——」 不多时,门开了。 「谁?」 崔折玉大步迈向床榻,冷着脸掀开被子,猝不及防与我水润迷蒙的眸子对上了。 「……」 「我去找大夫。」 看着我这幅不正常的模样,崔折玉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挪开目光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支起身子,拉住他的玉带,用力一拽。 也不知道细胳膊细腿的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崔折玉被我狠拽倒在榻上。 他一倒,我立马扑上去胡乱蹭着。 崔折玉身上像块冷玉。 「凉凉的。」我摘掉他的玉冠,将脸贴在他冰凉滑顺的发丝上嘟囔着。 「沈锦珠,起来!」 崔折玉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提高音量道。 我不为所动。 迷迷糊糊听到一句「你别后悔」,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我被他压在了身下。 迷蒙昏沉中,似乎有温软的触感轻轻落在我的额间。 天光大亮,鸟雀清啼。 我醒来时,房内空无一人。 枕边放了一封信,我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坐起来,拆开看。 信中寥寥数句,解释他为何离开。 圣上一早差人来寻他,急调他作为本国使臣,出使邻国。 最后一句是—— 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做他的妾? 不,他说了不会纳我。 那就是见不得人的外室了。 我扫了一遍就下榻用茶水将信泡烂了。 昨夜的种种荒唐只当是露水情缘一场。 我冷静地穿戴整齐,推门而出,在寺院走了一圈,很快继母过来寻我。 「锦珠,如何了?崔氏子是否许诺纳你为妾?」继母没有丝毫愧疚不安,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 「没有。」我压下心底的冷意,垂下眸。 「你的清白都舍给他了,他怎的不允诺?」继母没料到是这个结果,笑意僵在嘴角。 「不成,我得去找那崔氏子,必须让他——」她面色不虞,不甘心道。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意识到回金陵的绝佳时机来了。 「母亲,我们别白费力气了,崔折玉去了邻国,他走之前对我说,平生最厌恶别人的算计,只怕回来后就该腾出手收拾沈家了。」 我打断她,咬着唇揪着衣角,装出惊惧难安的模样。 继母被唬住了,脸上又青又白,「真的?」 「母亲想一想,清河崔氏的嫡子,怎会乖乖如我们所愿?这次我算是白白失了身,给沈家惹来了大麻烦。」我脸色煞白,眼里泛出羞愧的泪花。 继母阴沉着脸,当机立断。 「不成,那咱们快回金陵,邻国遥远,崔氏子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回来,我们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说不定他就忘了。」 继母吓得当晚请辞,也不提让我入张侍郎府的事了,收拾行李包袱,带我踏上了回金陵的船。 转眼间,回到沈家两月有余,母亲一直在物色富商,挑挑拣拣不是嫌这户玉石生意不景气,就是嫌那家不通海运。 她要为沈家找个长久的摇钱树,为她儿子铺路。 可没等她挑好人选,我就被路过金陵游玩的宁王看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