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月。 宋沉烟忙着考试和递交各项留学资料,严镇鞍前马后为她当司机,此次返回虞春正好几件事一同办理,这日带着阿文去见宋子浮。 阿文落户和入学最终都需要宋子浮点头,宋沉烟即便再想躲他,也不得不为阿文走一趟。将他安顿好,她才好放心离开。 她想起宋子浮那张扑克脸,怕吓到阿文,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善良聪慧卓尔不凡,只是不爱笑,你不要怕他,以后也要听他的话。” 阿文懵懂点头,这话原封不动传到宋子浮耳朵里,百感交集。 宋子浮从严镇处知道她要来,特意提前回家,心情忐忑,还让春江饭店送来一桌团圆家宴,又让人给她收拾好房间,换上新的居家寝用,留她在家的说辞也已准备好。 宋沉烟有半年没回来过,夕阳火红炙热,院里草木茂盛,墨绿枝头挂满金黄桂花,香气馥郁隐约。 车到家门口,见江孝娴神色急迫在院外徘徊。 宋沉烟犹豫半晌还是没有下车,给宋子浮发去一条信息表明来意,让车掉头离开。 宋子浮站在客厅落地窗前,见她过家门而不入,他空欢喜一场,额头青筋跳动,撩起衣袖解开领口,气得掀桌,没有回复她的消息,让严镇转告:“收养免谈。”多的话一个字也没有。 他在与谁置气?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谈?他明明也想见她。 宋子浮话说出口又后悔,心情焦躁坐立难安,去地库开车想去寻她,出来时江孝娴扑上轿车引擎盖。 原来如此,这就是宋沉烟不肯进门的原因。 他减速开窗,目光冷漠扫过江孝娴,“你不要再来。” “子浮,那些传闻不是真的,我是被人算计……”江孝娴只在乎一件事,不雅视频他是否知道。 “那又如何?”宋子浮面无表情。 “你不在乎吗?”她心里涌起复杂感动,觉得不顾一切付出也值得,那十亿送给他也愿意,她紧抓车窗沿,情真意切袒露心迹,“杜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 宋子浮不置一词懒得看她,关窗踩油门离开,江孝娴被远远甩在车后,声音渐低,“杜家的事我已经替你了结。”话说完,发出绝望后的狂笑。 夕阳落山,树冠张牙舞爪,情感隐藏暗处,无人发现也不被珍惜。 宋沉烟心事重重。 阿文为她宽心:“阿姐不要为难,不念书照样能养活自己。念书不划算,打工挣钱多,再过两年我就满十八了,我现在也可以打零工。” “知识改变命运,你不仅要念书还要努力取得好成绩,我希望你将来人生一路坦途。”宋沉烟摸他脑袋,“这事再缓几日,我会有办法。” 她与严镇带阿文去购物中心用晚餐,替阿文点儿童套餐,饭后路过儿童乐园,非要将阿文塞进去玩,说是弥补他童年遗憾。 阿文手脚尴尬站在门口,儿童乐园五彩斑斓,滑梯城堡小火车,旁边一群三五岁小孩抢着成堆的溜溜球,他咬紧嘴唇脸红道:“阿姐,我不是小孩了。” 严镇黑脸:“阿姐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阿文乖巧懂事在游乐场玩,严镇与宋沉烟一路闲逛为他置新衣,又添置文具书包,电脑手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儿童乐园门口接他,带他去买玩具,又问他要不要电话手表。 宋沉烟完全将他当幼儿,非得送他一套宝宝玩偶,严镇憋着笑给二人拍照,阿文艰难咧嘴微笑露出八颗牙,僵硬等照片拍好,又讷讷:“阿姐,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他眼神悲愤难为情,恨自己长得单薄弱小。 远处黑衣黑裤挺拔男子,见这幕形似一家三口,眼尾紧绷稍稍耸肩,转身大步离开。宋子浮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给,却发现这样的未来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既要放她走,那就放个彻底。 宋沉烟原计划收养阿文后,替他在虞春择校,如今情况只有先在原乡镇初中复读初三参加中考,然后再想办法转出来。 三人当晚返回云烟镇,第二日先去替阿文办入学,却遇到诸多问题。 阿文初中学校在更偏远的牛头镇,距离云烟镇车程三小时,翻山越岭穿墙凿壁,沿路是春江支流悬崖,到了镇上一条平整的公路都没有。 阿文以前上学靠两条腿走路,十几个小时天不亮出发,天擦黑才到。 此时还未开学,学校操场长满杂草,铁门紧闭,挂着条生锈的铁链象征性锁门,锁眼开着,几条黄狗钻进钻出。 初中校舍只有三间瓦房,窗户订着塑料膜,风吹起来哗啦响。初一到初三加起来不足 140 人,一个班 20 个学生不到,初三辍学的孩子多,人就更少,轮流上课,住宿也在教室,两条板凳一搭就是床铺。 阿文走进以前教室看了眼,摸了摸课桌和黑板,又出来站在门口,眼里有什么在涌动。 严镇辗转找到当地熟人和学校老师,才知阿文没有姓名没有学籍,只是情况特殊破例让他借读。 又返回村里了解情况,方知阿文坎坷。 他当年被人贩子拐来,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人贩子遇上泥石流原地被埋,婴儿襁褓挂在树梢,阿婆上山拾柴将他带回养大。 阿文亲生父母不详,又无人收养,一直没有户籍与学籍。村里看他可怜,小时候送他去村小学认字,大了些又送去初中插班,就算去年不辍学,他也无法参加中考。 宋沉烟握住他的手久久沉默,郑重道:“宋家文,你有名有姓,有家,今后也有书念。” 阿文肩膀蜷缩低下头,双眼含泪抿紧嘴唇,不停地握拳又松开。 三人返回云烟镇,严镇开车难得沉思,他打开车窗,冷风灌进来,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夹在指尖却久未点燃,半晌道:“这事还有办法,我倒是可以给他在金边小国弄个身份,说不上多好,至少不是黑户。” 宋沉烟点头:“送出国去念书也是一样。”她转头又问阿文:“出去念几年书再回来,你愿意吗?害不害怕,你还这么小。” “阿姐,我可以不去吗,我想跟着你。”阿文缩着鼻子摇头。 她拥抱他,轻轻叹气,“不管怎样,都要先将功课捡起来。” 入学的事情没有那么顺利解决,但学业不能落下太久。 第二日,宋沉烟和严镇便替阿文去找家教,从初中到高中课程,所有功课一起请了五位老师,阿文学得用心努力初见成效,不过一个多月,中考模拟卷几乎都能拿满分,老师赞叹这是天才少年,又拔高难度开始高中课程。 宋沉烟稍稍放心,只等自己留学申请的回信。 等来等去等到十月初,终于等来加州艺术学院拒信,理由很直接:竞争激烈。 她忙忙碌碌几个月,疲于奔波各项考试与认证,手续繁杂琐碎耐心用尽,自信满满申请却没有想到被拒,满腔热血转头空,想起学业工作感情一塌糊涂,阿文的事也没有解决,近来没有一事顺心。她越想越伤心,情绪失控,坐在客厅地毯哭起来。 宋沉烟埋下头,倚靠茶几抽泣,长发四散粘在脸上,可怜兮兮。 阿文试卷写到一半,从房间出来倒了杯牛奶,加热后才送过来放上茶几,跪在她身边轻轻喊:“阿姐。” 她抬起头看他,泪珠像线似的往下掉,抱着阿文哭诉:“阿姐真是没用,我们以后都没有书念了,好可怜啊……” “阿姐,我不念书没有关系的,你别伤心。”阿文瘦小身板埋在她肩头,眉眼细长神情坚毅,他理开垂在她脸上的发丝,捡起地上的手机,看见拒信邮件,安慰她:“阿姐,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间学校,这间不要你,换一间就好了,别伤心。” 宋沉烟忽然止住眼泪,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不可思议问:“你能看懂?这里面那么多生词。” “能看懂大概意思。”阿文点点头,“老师补习过高中英文后,将雅思资料也交给我,其中有很多视频课程,他有教过我,我每晚也有自学。” “这么神速?”宋沉烟不敢相信,又哭起来,“怎么我学英文那么难啊,你这么点小屁孩学得那么快,我好没用啊……”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学渣,比不上宋子浮这种斯坦福学霸就算了,现在连个辍学的小孩也比不过。宋沉烟自信心严重受挫,自怨自艾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吃饭不说话,只知道哭。 严镇闻讯赶来,大老粗也不懂怎么安慰女人,好酒好菜整上一桌,将宋沉烟从房间拖出来吃饭。之后又定下海岛游,叫上周乐语杜吟山,要一群人陪她去散心。 这哪里是散心,这是往人心口戳刀子。 杜吟山才是真学渣,大学四年基本上不学,作业都是别人给他做,结果留学申请他顺利通过,宋沉烟这个好学生反倒被拒,她无语凝噎,直愣愣看着严镇掉眼泪。 严镇不明所以,只得将情况如实告诉宋子浮,又补充:“我只是问你如何应对。”你不用来。 “还轮不到你。”宋子浮将手头工作一应推后,当晚航班直赴盛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