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偏院吵了起来。 隔着这么远,崔时念都能听到丽娘和康哥儿母子俩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的。 谨烟听着解气,“老天爷还是长眼的,恶人自有恶报。” 崔时念靠在罗汉床上,淡淡一笑:“可老天爷啊,偏爱折腾人。” 一世的因果,偏要两世来还。 许久,那边才消停了。然,那边唱罢,谢子安竟来了这边。 一进门便冲崔时念数落道:“她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救我,我一直念着她的情,事事包容她,生怕她受委屈,可到底是乡野出身,目光短浅,还不懂礼教。” 崔时念挑眉,“三爷这是说谁呢?” “还能有谁,自然是丽娘。”谢子安气呼呼道。 崔时念垂眸,“我原以为在三爷心里,她是千好万好的。” 谢子安顿了一顿,“她还是好的,只是最近总与我吵。” 崔时念一个姿势不能待太久,不然身子就僵住 ,需要不时换个姿势。她微微侧身向里,透过打开窗子,看到那一轮秋月,美则美矣,透着一股清冷。 见崔时念不接话,谢子安便有些不好开口,只得拐着弯道:“我见你这些日子清瘦许多。” “谢三爷关心。”崔时念淡淡道。 “还有两三个月便要生了吧?” “嗯。” “你与顾泽的事,倒也不能全怪你。” “那怪谁?” 崔时念看向谢子安,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谢子安脸色一青,当下火气上来,但咬咬牙,又压了下去。 “我初入兵部,少不得要和其他官员打好交道,宴请送礼少不得。丽娘不懂这些,你是懂的,况这三房,掌管大事小情的是你,我才与你商量。” “别,三爷莫要太看重我,我受不起。” 谢子安噎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先与我拿一千两银子来,我欠了酒楼不少账,需得这两日还清。” 崔时念笑了,“我哪有银子?” “你那些嫁妆呢?” “已经全部拿出去贴补家里了,老夫人是知道的。” “那你那些首饰给我拿一些,我当了还账。” 崔时念啧啧一声,“您堂堂侯府三爷需要当内眷的首饰还账,这传出去能听吗?” 谢子安脸面有些挂不住,“你只管拿给我就是,我过几日赎了还你。” “几日?” “你!” “三爷的俸禄一月不过十两,不吃不喝也要凑好几年,几日这话未免太不可信了吧?” 谢子安一拍桌子,“崔时念,枉你出身礼部侍郎府,三从四德竟也不懂。我是你夫君,便是你的天,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崔时念叹了口气:“谨烟,你去匣子里把之前我买的那副头面给三爷。” “姑娘!”谨烟一听急了。 “去吧,先解三爷的急。” 谨烟虽不情愿,但还是拿给了谢子安。 谢子安见崔时念这般通情理,语气缓和了一些,“先前委屈你了,日后我必定待你好。” 崔时念笑了笑,“只是三爷人情来往太多,这点首饰只怕不够应付。” “我自会想法子,你不用操心。” 说完,谢子安抱着首饰盒急匆匆离开了。 谨烟等谢子安一走,忙急道:“姑娘,您这等于肉包子打狗,这狗不但吃了不还,回头还要咬您呢!” “这话说得好,可若这包子有毒呢?” “啊,有毒?” 这时子衿从外面回来,道:“姑娘,如您所料,这谢子安这几日确实常出入赌坊。” 崔时念沉了口气,谨烟打听到谢子安这几日常去老夫人那儿要钱,便是宴请,也不至于这么频繁吧。 吃喝嫖赌,官场陋习,前三样都占了,她就不信以谢子安这样的定力,不去碰这个赌。 果然,他碰了! 而她给他那副头面,他当了钱,定还是去赌场。 但赌钱有输赢,赔光家产赔上前途的太多了。这就是个坑,她给他那套首饰,无疑又把他往坑里推了一把。 之后几日,这谢子安许是赢了些钱,整个人红光满面的,还给楚意送来了一些点心。 “不值钱的点心,谁买不起啊。”谨烟将点心拿走,生怕有毒似的,“他有本事把您的首饰给还回来!” 崔时念摇头失笑,“包子喂了狗,哪有还回来的道理。” 子衿回来,原是张琪那边有信给她。 原是谢子安通过衙门打听到西郊那块地被张琪买走了,便找到张琪,想从他手里买回去。 一听这话,谨烟更气了,“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 他借姑娘的钱不还,竟去买西郊那块地,而那块地是他和丽娘原先住的地方,这不恶心人么! “咱不卖,不让他们如意。” 崔时念笑,“有钱赚,为什么不卖?” “姑娘!” 崔时念握了握谨烟的手,而后看向子衿道:“你去跟张琪说,谢子安想买也行,一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子衿走后,崔时念安抚谨烟道:“他想要买回那块地,手上钱不够,便还会去赌,疯狂的赌,渐渐失去理智。” 但她并没有逼他,只是设好一个陷阱,他如果不贪心的话,便不会掉进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祸从口出 果然得意没几日,那谢子安又一下落魄了。转着圈的跟人借钱,老夫人那儿、崔时念这儿,大房二房,甚至下面几个小辈儿,他都借了一个遍。 侯府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而谢子安也不敢坦白,直到三日后,赌坊押着谢子安找上门。 这一问才知,短短几日,谢子安竟输了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啊,堂堂侯府,还真拿不出来。 老夫人原想借着侯府的余威震慑一下赌坊的人,毕竟民不与官斗,这样没准儿就不用还钱了。 可能在盛京这地方开赌坊,人家背后也是有靠山的,根本不吃这一套,要不来钱,直接告了官府。 这一下,侯府丢人可丢大发了。 大夫人眼见影响到儿子的前途了,忙给凑了五千两,老夫人典当了好几件压棺材凑了三千两,剩下两千两实在凑不出来,于是又把目光放到了崔时念身上。 “你们尽管搜,只要是值钱的就拿走,我绝不拦着。”崔时念一边咳嗽一边道。 老夫人看了一眼崔时念这屋子,到处都素净的很,一点珠光宝气都看不到。 大概是真被刮干净了。 “要不,你回娘家凑凑?” 崔时念轻嗤,“您让安阳伯老夫人在我娘面前说那些话,我娘都跟我断绝关系了,我怎么去借钱?” 老夫人恨不得打自己嘴一巴掌,她是真恨当时把崔时念的事告诉这个妹妹。 之后见面,她还拿这事臊她,让她颜面尽失。 “那不然……顾泽那儿?” 崔时念呵呵,“您还真能开这个嘴,不怕咬了舌头?” “这不没招儿了。” “您请回吧,我筹不来这钱。” 老夫人腾地一下起身,“子安是你夫君,难不成你要看着他被赌坊的人逼死?” “母亲,三爷堂堂男子汉,您觉得他能接住顾泽的钱?您这样不等于啪啪打他的脸,他要真拿了这钱,以后还能直起腰板做个男人么?” “你!” “哎,我是为三爷着想。” 老夫人又羞又怒,但也没招儿,只能再去想别的法子。 而谢子安仍不知悔改,竟跟同窗借了一百两,依旧去了赌坊。一百两输完了,还要借钱赌,赌坊不给他,他急红了眼,在里面耍横,说什么他父兄为国战死,保大荣天下太平,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竟一点也不知感恩于谢家。 东厂在盛京内遍布耳目,很快这话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当晚,东厂就把谢子安从侯府带走了。 老夫人懵了,忙让二爷去打听怎么回事。等打听到事情原委,侯府上下一干人慌了。 “这个孽障,当年他押送军粮,未能及时赶回去,虽败势不可挽回,但他就没有错么,若追究起来,这可是延误军机的大罪!我包庇他,没有提起一点,他却逃避在外,还娶妻生子,小日子过的和美,真真一点担当都没有!如今靠着女人的肚子进了兵部,不说重振家业,却嗜酒赌博,还口不择言,竟要将一家人害死!”谢二爷气急败坏道。 等了两日,圣怒没有降下来,一家人稍稍安心,于是老夫人又让二爷去打听谢子安在东厂的消息。 可东厂是什么地方,消息封锁严丝不漏,多少关系疏通不进去,多少银钱送不进去。 一时间,侯府连谢子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那丽娘日日去老夫人那儿等消息,老夫人被她烦的不行,等她再去,便让玉莲在门口把人堵了回去。 她在这侯府没个倚仗,只能去崔时念那儿哭。 崔时念便让谨烟在院子里放了个椅子,那丽娘喜欢哭,便在院子里哭,她在屋里听着。 “日日来哭,耳朵都起茧子了,扰的您都休息不好,不如奴婢把她赶走,不许她再来了。”谨烟一边缝袄子一边说道。 天气越来越凉了,谨烟给小五和子衿一人做一件薄袄子,初冬的时候能穿。 崔时念靠着引枕,听着那凄凄惨惨的哭声,哪会儿觉得烦,只觉得上一世那口气慢慢解了。 她得多听几天,毕竟他们欠她几十年的债呢! “别,让她哭,我当听曲儿呢。” 夜里,崔时念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一点动静,抬头见屋子当间有条黑影。 “谁?” “小娘子,吾乃人称江湖第一风流客的李多情,特来采你这朵娇花。” 第一百一十六章没脸没皮的 崔时念是真慌了,这人能进屋,说明子衿已经遭毒手了。她忙要起身,奈何身子僵硬,根本动弹不了,眼看那人扑了上来。 她正要喊救命,已经被压制到床上,同时堵住了嘴。 唇齿相依间,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让她瞪大眼睛,额间青筋暴起,气得她张嘴狠狠咬了一口。血腥气立刻盈满口腔,奈何这混蛋依旧不退,让她无力招架。 许久,他抵着她的额头。 “小娘子真甜。” 崔时念喘的急,想骂他骂不出来,只能气急败坏的打他,打没有力气,就用指甲挠,挠的都没有力气了,便胡乱的抓。 她气成这般,身上却笑得十分开怀。 “我要是采花贼,今晚绝对轻饶不了你。” “顾泽,你要不要脸?” “不要。” “你……” “床上这点事,要脸的话办不成。” 崔时念深吸一口气,“离我远点。” “再远就生分了。” 崔时念咬牙,这样抵着额头,说话时唇尖若即若离的,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这样确实很不生分。她试图别过头,但被他掰了回来,又用力亲了一口。 “顾泽!” “东厂正在严刑拷问谢子安,逼他交代当年北征内幕,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些什么。” 崔时念眼睛一亮,“带我去!” “去哪儿?” “诏狱!” 顾泽稍稍离开一些,而后俯看着崔时念,眼神微眯,“我配合的不错吧?” 崔时念嘴抿了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泽挑眉,“我的人一直监视着谢子安,他们清楚的看到你那个掌柜叫张琪的,他和谢子安出现在同一张赌桌上,这里面若说没有你推波助澜,我决计是不信的。北征的案子牵扯太大,皇上已经责令结案,这案子就不能无缘无故的再提起,我们一直拿谢子安没办法,但这次他赌博,输的没了理智,竟口出狂言,惹皇上震怒,我们奉命捉拿他,其他人怕皇上迁怒便不敢再说什么。而这个便利,是你给我们的,我猜你应该是想知道北征的一些事吧。”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崔时念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没错,我确实想从谢子安嘴里听到一些,非是关系到性命,他决计不肯交代的秘密。” 她问不出来,只能借东厂的手,毕竟东厂那些酷刑,没人能抗住。 顾泽定定看着崔时念,“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很爱谢子安,我好像被你骗了。” 崔时念眨眨眼,“我没有骗你啊。” “你爱他就这么坑他?” “当我看到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和孩子回府的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爱他,我又不犯贱,爱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 顾泽盯着崔时念,“我怎么觉得这话你在影射我?” “不用怀疑,你和谢子安一路货色。” “所以你不爱他,也不爱我,你爱的是别人。“ “什么?” 什么爱别人,他在说什么? 顾泽哼了哼,起身将崔时念拉起来,“我带你去诏狱。” 他让她坐到床沿儿上,单腿跪下给她穿鞋,再找到大氅给她披上,而后一把抱起,迎着夜里的风往外走。 崔时念看到子衿倒在门口,急得拍了顾泽一下,“子衿怎么了?” “中了点迷药。” “这种阴险的手段,你好意思使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顾泽挑眉,“那下回我打瘸她的腿?” 崔时念咬牙,“没有下回。” “你说了可不算。” “……”这人没脸没皮,她拿他还真没招儿,“我回头跟她说,再看到你,不拦着就是。” “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常来。” 来到诏狱,顾泽并没有带着她直接下去,而是在地牢上的看守们轮值的房间里。虽然味道也不太好,但比下面那股呛鼻子的腐臭味儿好多了。 从这里能看到下面烧着火盆的地方,那谢子安跪爬在地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他浑身瑟缩着,嘴里嚷着什么,已经十分崩溃了。 这时一番役过来,说是那谢子安已经把能招的都招了,再问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 顾泽看向崔时念,“你想问他什么?” 崔时念看着下面的人,拳头慢慢握紧,“我弟弟崔云珩,当时他年纪还小,老侯爷说可以让他跟去,但只消在后方打杂。我想问我弟弟上战场了么,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他回去看到我弟弟的尸体了吗。” 顾泽冲番役点了一下头,那番役便过去问了。 “我想亲耳听他说。”崔时念道。 “何必呢?” “当年我瞒着父母偷偷送弟弟去参军的。” 而弟弟死在战场上,父母至今不肯原谅她。 顾泽微叹了口气,拉着崔时念起身,用大氅带的帽子将她的脸遮掩住,而后带着她来到下面。 “崔云珩?他……他是我妻弟,已经死了,对,死了。”谢子安颤巍巍的说道。 见他言辞闪烁,审问犯人多年的人,一眼就看出他有所隐瞒,道:“怎么死的?” “战场上被杀。” “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我不知道……”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给他继续上刑!” 崔时念看着行刑的人拿着红火的烙铁走近,根本不给谢子安改口的机会,一下烙到他胸口。 “啊啊啊!” 顾泽一把搂住崔时念,将她带到怀里。 他的怀抱很坚实,搂着她的胳膊很用力,但崔时念翻了个白眼,“我不怕。” “别逞能。” “他害我守寡三年,三年里吃了多少苦,而他自己却在外面风流快活,我恨死他了,现在看他受刑,我只觉得很解气。” “……” 崔时念推开顾泽,真除了恶心一点,她没别的不适。 顾泽抿嘴,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崔时念给他伤口上撒剧毒,这女人好像一直都挺狠的,他以前眼瞎了不成,怎么会觉得这女人很娇弱可怜? 如果他真要对不住她,没准儿先朝他举刀的就是这女人。 见那番役又拿起一烧红的烙铁,谢子安疯了似的大喊:“我说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