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除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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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了一个人

一直等了两年时间,我才把老郑从微信朋友名单里删除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优柔寡断后的决定。

其实平时,我也删除一些人。比如有时清点微信朋友圈,與这些人很久不见往来,遇到节日,连一句群发的问候也没有,有的还是网名,甚至根本忘了这人是谁,还有的人整天发朋友圈,大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或雨水一样密集地抛洒人生鸡汤对人强制性进补却由此塞了满心,加上我这人患有强迫症,一旦他们发了朋友圈,我就不住点赞。

后来我看到一篇文章,说那些靠勉强和刻意维持起来的关系,终究有一天要走散。我深以为然。这人的一辈子,添添加加,删删减减,其实就是不停地打扫自家场地。

但删除老郑就不同了。两年前的春天,老郑就走了。那天下午,老郑在家里炉子上炖鸡汤,还在微信里给妻子留言:早点回家啊,喝土鸡汤。没料到,这是老郑在世上留给亲人的最后一句话。老郑突发心梗,倒在了沙发上,妻子回家时,炉子上砂锅里的鸡汤已炖干,只有炖得稀烂的鸡肉鸡骨。受到惊吓的妻子掰开老郑的眼睛,瞳孔已放大,没救了。

在这美好的世界,谁不深情眷念。老郑才56岁,去世前,儿子还在北京读研究生,刚谈恋爱,听话乖顺的儿子便把女友的照片发给他看,用温软的语气征询父亲的意见:爸,如何呀?老郑这人看过一些相书,略懂面相,回复说:儿子,继续,她面相带喜,旺你。儿子回复:爸,谢谢!几天后,老郑便给我电话,约我假期去北京,逛逛地坛公园,看看长城。老郑知道我对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甚是推崇,我知道老郑有一年去北京在八达岭长城抚摩城砖时,眼里泪花转来转去。

老郑就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他喝酒,去给别人敬酒,自己先豪迈地一口吞下,却拦住别人说,你随意,我干了。我和老郑,算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与有的人交往,感觉一坐到酒桌上,便话语滔滔,气氛烘托得很是愉悦,但一旦下了酒桌,便觉得无话可说的尴尬,走在一起,生怕衣袖擦着了衣袖。我与老郑不同,即使在一起无话可说也觉得舒坦。记得有天晚上喝酒后,我和老郑步行到城后山顶,彼此沉默地望着城市灯火到了深夜才回家。

老郑的猝然离世,我感到亲人一样的痛楚。打开老郑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老郑去乡间拍下的春天树枝上的画眉鸟,还配了欧阳修的诗: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我点赞并留言:好,好!这也是我发给老郑最后的两个字。我为他叫好,他却不给我打一声招呼,就无声无息离世了。

两年里,我常翻看老郑的朋友圈,有神秘的期待,他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了,幻想着他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归来了。甚至,他从微信里发来熟悉的语音说,今晚还是老地方,你睡眠不好,酒少喝一点啊,我给你顶着。

两年里,我去了老郑的墓地三次。一次是在蚕丝一样织起的雨帘里,一次是刮着大风的天气,一次是白云棉絮一样堆满蓝天的秋日。

两年后的春天,我把老郑从微信好友名单里删除了,删之前,我给他微信里发去一条信息:郑哥,我不是要忘了你,是把你继续移植到心里去。

删除老郑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心里难受。有句话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在记忆里被注销。但老郑,我还在记忆里常常复活了你。

我不是一个薄情之人,我这样安慰自己。

(编辑  高倩/图 潆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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