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寓为团圆之意。 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我的爹娘。 魂魄出窍后,我仿若中咒,再踏不出这将军府的宅院,每日只能在这四方之地,看卫褚与她情意缠绵。 如今我回来,只想着去找我爹娘。 圆儿拉着我的手,想与我一同上车。 「娘亲,你就带着我嘛!」 他气鼓鼓道,两边的腮帮子鼓起来。我勾起唇,替他擦去额角汗滴,蹲下身同他平视:「娘亲答应你,早些回来,回来就给你做杏仁酥吃,好不好?」 圆儿得了我的承诺,一改之前的执拗,连连点头,「那娘亲说话算话哦!」 卫褚牵着圆儿,目送我进入马车。他掀开车帘,对上我的目光,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说了句:「早些回来。」 我点了点头,告诉马夫可以走了。 车到丞相府,我恍惚如梦,一觉已过经年。 府里的婢女认出我,跑至前厅,告诉我爹娘我回来的消息。 十年不见,爹娘苍老许多,银丝穿插于乌发,眼角皱纹以及手掌枯纹遍布。我娘见我,笑道:「菁菁回来了啊。」 听到熟悉的二字,我眼眶一热,扑进我娘怀里,全然不顾周围还有仆从在,嚎啕大哭:「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又不是见不到我了,怎的这般伤心?」 我娘掏出帕子擦去我的眼泪,我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知晓你回来了呀,你这孩子,都为人母了,怎得还这般爱哭?」 我娘看似嗔怪,实则一点一点擦去我的眼泪和一道道泪痕。 我好想告诉她,我是菁菁,不是那个占了我身体还瞒着他们,假意承欢膝下的张念青。 但我知道,若我这样说,所有人定会以为我念家疯魔了,说的胡话。 我就这样一直憋着,硬是憋到了晚饭。 我惯用左手,而张念青不会用左手夹菜。饭桌上,我习惯性地用左手拿起筷子,夹向那盘糖醋鱼。我娘看到后,微微一愣:「菁菁,你这又怎么用上左手了?」 「你不是说,你不喜食甜,今日怎么了,居然还吃上糖醋鱼了?」 我夹菜的动作一停,连我爹也睁大眼眸。 思量许久,我让周围侍奉的人下去,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 「娘,若我说,十年前,有外人强抢了我的身体,而如今我才从她手里夺回来我的身体,您相信女儿的话吗?」 她与我不同的地方,太多了,不止这两点。 我爹和我娘许久没说话,两人面面相觑,我却看出,他们眼中,蓄满了泪水。 张念青与我性格全然不同,当初我爹我娘又怎会认不出,出嫁的,不是他们的女儿。 我娘颤抖着手,捧起我的脸颊,眼眶红润:「你当真是菁菁?」 我用力抱紧她。 其实已经明了,世上没有人比爹娘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我缠着我爹我娘,去讨回曾经被张念青占走的时光,我娘笑着说我烦,可却一直往我碗里叨鱼夹虾,我爹虽话不多,但上扬的眉梢足以看出他的开心。 最后一抹夕色落下,婢女告诉我们,常盛将军来了。 常盛?我忽觉得这名字熟悉。 还没等我细细思考,一道修长身影映入眼帘。 来者一袭黑衣,桃花眼扬起,鼻骨俊秀,嘴唇微抿,一头黑发束于脑后,腰间别着长剑,意气风发。 他瞥见我,眼神呆愣,即刻恢复,脚步停下,朝我弯身:「见过卫夫人。」 这语调…… 我猛地站起身,把我爹娘吓了一跳。 「豆芽菜,是你吧?」 我跑到他面前,用手比划道:「这么些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啊!」 常盛先是愣愣看着我,待到我喊完豆芽菜,他面上闪过欣喜之色,有些不可置信开口:「菁姐姐?」 我应了他后。他长出一口气,垂下头,再抬起时,眼里竟有了泪意。 「好久不见了……」 若说常盛,卫褚与我是青梅竹马,那他便是日日跟在我俩身后的跟屁虫。 他比我们都小,成日只会「菁姐姐」地唤我。后来,他的父亲被调至驻守边关,一家人离开京城,我再也没见过他。 饭桌之上,我和他攀谈许久,久到外面催促,说卫褚来了。 我眉头微微皱起,又不想爹娘发觉异样,只得推辞说等改日我再回来看他们。 常盛也和我爹娘告别,他此次回京,本意就是来拜访我爹我娘,碰上我实属意外之喜。 前厅到丞相府大门沿有一段鹅卵石子路,我走得慢,怕摔倒,常盛放慢步伐,与我并肩同行。 「你身子近日可好些了?」 常盛忽然问道,我顿感疑惑,想起前些日子落水的事情,莫非他也在场? 「没什么大碍了,你怎么知道我身子不舒服?」 他掩面轻笑,「那日回京,我去了宫宴,碰巧看见有人与三皇子妃争执落水,我将人救其后才发现是你,但后来……」 他顿住不语,我自知他沉默的缘由。大抵是我落水被救上来后昏迷不醒,卫褚赶到把我带走,还落得一群人的口舌之争。 难怪我今日愈看他这身黑衣愈发熟悉,原来那人竟是他。 丞相府前停着一辆黑色马车,我还未看清,一个小小的身体扑进我怀里。 「娘亲,我和爹爹来接你了!」 圆儿扬起头,满眼皆是见到我的兴奋之情。我的心绪柔软下来,俯下身抱起他。一旁的常盛看见他,伸出手开始逗他。 圆儿倒不怕生,他虽不认识眼前人,可还是被常盛逗得咯咯直笑。 远处,卫褚目光看过来,我发觉他一脸沉郁。 似乎察觉到不妥,常盛没再继续逗圆儿,他简单又和我寒暄几句后,骑上马飞奔而去,身影匿于黑夜。 圆儿抱着我不愿放手,在马车上闹了一阵后沉沉睡去,他躺在我怀里,眼睫细微抖动,睡得不太安稳。 「以后离他远一点。」 我本正在替圆儿理衣领,卫褚声音低沉,语气尽是不悦,只差对着我发火。 「将军。」我说道。 这一声「将军」令卫褚身形僵住,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试探问我:「你唤我什么?」 我慢条斯理道:「与你成亲的是张念青,不是我。夫君这称谓,我担待不起,日后没人的时候,我还是唤你将军吧。」 「今日是意外之举,常盛本是来看望我爹娘的,我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没忍住多和他闲聊了几句。府内皆是我张家人,不会有闲言碎语传出去的,你大可放心。」 马车颠簸,我正说着,身体猛然前倾,卫褚眼疾手快扶上我的肩膀,熟悉的檀香味包裹着我。 圆儿被动静吵醒,他迷迷糊糊从我怀里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家啊?」 「快了。」我轻柔落在他额头一吻。 直到回府后,我再没有同卫褚讲过一句话。 甚至连歇息,我都没有等卫褚回来,熄灭火烛直接躺在床榻内侧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房门响动。 我知是卫褚。 他立于窗叶,手中握着一副画卷细细观赏,那画里的女子,与我一模一样。 但那不是我,而是张念青。 夜里风大,我被凉风吹的咳嗽几声,不自觉朝更里侧缩去。 没一会儿,风停了。 我扭头看去,不知何时窗叶合上了。 而原本在窗前的卫褚,怀中抱着画卷,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