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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卿此行来,确实是为了一把剑,藏剑山庄庄主与其夫人同制了一对剑,其中之一就是刃雪剑。

谢长卿抬了一分下巴说,那本就是他的东西。

过多缘由,他却不讲。但我已经知道,我从小没有父母,也不曾是谁的掌上明珠,如今看来,我和藏剑山庄有脱不开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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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谢长卿并肩而行,危机步步没见着,倒是赏了一路的景色。谢长卿见怪不怪,我也就不多过问。等到我手中的越春剑越来越烫,我几乎握不住的时候,听见谢长卿一声「到了」。

我已经准备好看谢长卿炫技破阵、勇夺秘宝的场面了,没想到他随便捏了个诀,刃雪剑就缓缓浮现了。刃雪剑身长三寸,剑身厚重古朴,然而刀刃却如同雪般清亮。谢长卿的散漫消散殆尽,重新将剑拢在手心。

一回头正好看见我古怪的表情。

他笑:「本来就是我小时候慌乱下藏的。」

越春剑再难控制,飞了出去,与刃雪剑相并,正好是一对,天地阴阳。

我头疼欲裂,好像大火在我脑中燃烧。幻境在我眼前重新织起。

我看见来往逃命的奴仆、藏剑山庄美丽的紫花被践踏燃烧。

他们哭喊着说,家主疯了,家主乃是修真界的大能,入魔了谁能阻挡。上一秒还在乱糟糟地逃亡,下一秒却被凌厉血腥的剑气击中倒地而亡。

有雍容妇人抱着女婴惶然失措,终于被她找到躲在角落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她鬓发散乱几近绝望地嘱咐他,把女婴和越春剑一起,放在长虚山下,长虚山上的玉清真人若见,她的孩子便可以活下去了。

小孩应允,却身量矮小,抱了女婴之后再拿一把剑已然吃力极了,他只好把自己的本命剑丢在乱草中,捏诀守护,一丢就是十多年。

妇人瞧了最后一眼她的孩子,女婴那么小,她却见不了长成的模样了,素手捏诀,以必死的决心与她失了疯的丈夫、曾经最亲的枕边人抵死相战,以祈求给她的孩儿多一些亡命的时间。

原来,我也曾是谁的掌上明珠。只是我至亲的母亲,徒然死在谁的刀柄下。

我的头又剧烈疼起来,等我清醒过来时,脑海中已有了风来晚剑诀的剩下半卷,与一枚令牌,藏剑山庄的庄主令牌。剩下半卷正弥补了我灵根缺失的漏洞,运转心法时可借天地灵力相用。

谢长卿正迎着月光瞧他的刃雪剑,剑光如银如月,他半侧过脸来,阴影落下影影绰绰。

我现在知道了太多,反而一下子沉默了。

我正打算开口时,却听见我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还叫我师姐,不卑不亢。楚谣就临水站着,湖波吹动她渺渺的裙摆。陆寻此刻不见了踪影,倒是个白绥站立于她左右,郎才女貌,让人生起无边的恶心。

她笑,我也笑。

「我算你哪门子师姐?」

楚谣摇了摇头:「师姐纵然被赶出了师门,仍然是我的师姐。」

她虽然是和我说话,却眼神直直地看着谢长卿,见到他苍白指尖玩弄的刃雪时,面上极明显地出现了恐惧的模样,却还是弯着眼笑说:「这位道友手上的剑,我先前也见到了,心里很喜欢,不过有事耽搁了,没成想到了道友手中,本来机缘就是求一个时机,我愿以天阶功法相换。」

话里话外都是遗憾,若换了旁人,不过一把剑而已,又非都是剑修,早就换了。

谢长卿却懒懒地提了唇角,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刃雪在他手中愈发漂亮,他说:「这剑,你的?」

他抬起了下颌,眼神三分倨傲:「我的剑槽上,尚缺了半块没用的灵玉。听闻楚谣仙子灵玉体质,不知道能不能借内核一用。」

楚谣脸色霎时苍白,往后退了半步,眼神痛苦得好像听着了什么让她十分痛楚的话。

我上一次见她脸这么白还是在长虚山崖下的瘴气林中,她体质干净,沾不得半点浊气,我就忍着后背的黑雾灼烧腐蚀感,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那时她奄奄一息,难得哭了,她小声地说她要死了,师姐,她不想死。我说,好。最后一口气,将她送了上去。

真是不知晓,谢长卿这样一句话,怎么看起来比长虚山下的魔障还要吓人些。

白绥原先正侧了脸瞧湖边一朵正开得好的紫瓣睡莲,听到这话也不免转过来维护楚谣:「前辈功力深厚,我等也不愿冒犯相争。但是前辈话未免过了些,你要师妹的内核,不就是要她的命吗?」

谢长卿慢慢地笑了:「灵根与玉核有什么区别呢?你们白拿了旁人的灵根,也该用什么东西来偿还,因果相偿,修行讲的不就是这么一个缘法么?」

我止住谢长卿,让他不必多说了,等会儿打起来,说不准还要暴露他魔修的身份。

我自己往前走一步,楚谣咬住下唇,大抵以为谢长卿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带了分决然:「师姐,你非要做得如此绝吗?」

我只是平静地说:「此事不了结,我恐怕会生心魔。」

我拉起谢长卿就转身要走,却听见背后白绥沉默了片刻,道了声:「初见你时,你不是这样的。」

我转过身去,越春剑随心而动,带了破空声往他飞去,风来晚心诀在我心里慢慢运转,藏剑山庄千万灵气以不可见的轨迹汇入我的百脉,纵然白绥的修为已然是佼佼者,瞬息之间已做出了反应,可越春剑到底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高束的头发散了一肩。

谁许他这样居高临下地评判我的?

我轻笑,一字一句却说得残忍。

「初见你时,你也并非如此。让我想想,你是怎样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恶心模样?是谁跪在地上乞怜,哭得狼狈不堪,求着我把他捡回去?是谁以半妖的血脉与母亲在村中混住,却连累得母亲不得好死?只是可怜了凡人母亲,到死都不曾怜爱她的儿子一分,圈养他如同一只狗。

「——我想想这是谁?噢,原来是你啊,白绥。」

谁在大雪中初遇,却过成了彼此最厌恶的模样。

他几乎挺不直腰了,唇上血色尽失,谁把他最痛的地方撕开来看,竟然是经年不愈的恨。

白绥说他因为下贱的半妖血脉,饿到与狗争食。山上弟子多辟谷,也不愿吃我做的饭,因了太过难吃,他却每每吃得面不改色通通解决。

白绥还未测出单系水灵根前,住在外门,我修炼繁忙也不多去看他,他也自知累赘,也不来麻烦我。唯有的那么一次,我带着满怀刚做好的桂花糕去找他,却看见他被外门子弟欺辱孤立,在冰天雪地里搭了个草棚过活,他仰起脸,长眉落了雪,嘴被冻得青白,他颤抖着说,他终有一日,会踩在所有人的肩上,再不受他人欺辱。

我抱住他说好。

如今他已是玉清真人门下最出色的徒弟,是长虚门派这一辈最优秀的人,没有人再敢以他半妖的血统嘲笑他,所有人都在为他的荣誉添花。

但不包括我了。我的恨意,大概唯有他跪着自去一臂,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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