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商队中等规模,差不多二百来个人。
依附商队行路的不在少数,有零散商贾,有传经授教的僧侣,还有三教九流的乐工、艺妓、昆仑奴,当然像孟弗这样探亲访友的人也大有人在。 商队有专门的镖人组成的卫队,安全无虞。 骆驼驮运货物,小部分人骑马,大部分人和孟弗一样骑驴。 马匹昂贵,饲养成本也高,所以寻常人出门一般是用驴或骡子,虽被称为“劣乘”,但价格低廉还好养,很受老百姓欢迎。 孟弗买驴倒不是因为它便宜,而是她不会骑马。 这驴……除了倔强、固执,硌屁股,也挺好的。 国朝每隔三十里设置一个驿站,到了驿站人可以喝茶歇脚,驴马骆驼也可以补充水分和草料。 “咱们接下来要一直作伴到京都,你这样可不行啊。” 孟弗刚从驿站后厨要了两根胡萝卜回来,就听见一个书生蹲在马厩里正一脸诚恳地跟他的驴谈心。 他愁容满面,他的驴看上去也很烦。 孟弗走过去把准备自己吃的那根胡萝卜递给他,“等会儿上路,把胡萝卜吊在驴前头,保准它好好走路。” 书生对她说得办法将信将疑,还是起身认真道了谢。 “在下唐涵,敢问兄台贵姓?” “孟。” 两人互序了年齿,唐涵要年长两岁。 唐涵见孟弗找了木杆和麻线开始绑自己手里的胡萝卜,再看看她身旁的驴,“孟贤弟,莫非你这驴也——” “是啊,它也很叛逆。” 孟弗叹气。 也怪她买得急了,没能亲自考察。 那闲汉拍着胸脯跟她保证,什么性情温驯、吃苦耐劳、听从使役……这些优点一个也没见着。从上路开始这家伙就消极怠工,还不能催,一催就原地打转。 孟弗一路都要被它转吐了,没晕过车,晕起驴了。 看来不仅人和人需要磨合,人与牲口也需要磨合,等磨合出默契应该会好些。 可她哪有功夫跟它慢慢磨,还不知刺史府的人会不会追上来,胡萝卜这招要是再没用,就只能考虑让它下岗了。 唐涵一脸心有戚戚焉,再看孟弗顿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再次上路不久,唐涵惊喜道:“孟贤弟,你这法子果然有用!” 唐涵依孟弗之言,将胡萝卜挂在驴嘴前它看得到吃不到的位置,犟驴以为往前一步胡萝卜就能到嘴,一步一步再一步,嘴越要咬、脚越会赶,就这么一直追赶下去,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很远…… 左后方的孟弗也正用绑着胡萝卜的木杆钓驴,不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会往身后看一眼。 春盎她们若是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先回刺史府告诉闵娘。 闵娘会如何做呢?或许会以为她遭到了略卖人,被拐了。 刺史府丢了女眷,家丑不可外扬,最多暗中搜索全城…… 总不至于倒霉到魏骧今日回府。 就算他今日回去,一个姬妾,值不值得兴师动众还不好说呢。 纵使派兵往外追捕,届时她应该已经到了相邻的保义镇,那是保义节度使辖下,可就不是麓川镇的地盘了。 孟弗不由庆幸,幸好密阳位于与保义镇接壤处。 再看向正前方,太阳快要落山了。 天黑前不知能不能赶到下一个驿站,顺利的话明天就能抵达保义镇。 孟弗临时抱佛脚,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诵,“路过的神仙,不管你哪一家的,保佑魏骧别那么快回府,保佑我顺顺利利抵达……” 商队人多货众,行程算不上快,眼看日将落山,到底没能赶上下一个驿站,就打算往就近的村落歇宿。 快要到村口时,走在前面的镖人突然停下。 “不好!” 跟着就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还有喊叫声顺风传来,由远及近。 正前方,村民正一窝蜂鬼哭狼嚎往外跑。村子的西北角,火光闪烁、浓烟滚滚。 有经验的人一眼看出,这个村子十有八九是遭了匪祸或兵乱。十有八九是后者。 “调头!快调头!” 如果碰到一般寻衅或盗窃的歹人,商队自能应付。 这也是为何那么多人愿意依附商队行路的缘故——能壮声势,轻易没人敢招惹。 可一旦碰到这种正规军,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乱兵比起流匪来不遑多让,甚至更为可怕,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于他们都只是家常便饭。 商队要倾全力护住商货财物,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眼见村民已经冲了过来,反应过来的孟弗也急忙拨转驴头。 还好还好,有个代步的,四条腿总比两条腿跑得快。 谁料这犟驴它——又又又开始原地打转了。 孟弗傻眼。刚才一番忙乱,胡萝卜不知掉哪里去了,这可怎么办? 唐涵那边情况更惨。 他那驴受了惊便不走寻常路,逆着人流一味往后退,眼看就要退进村里。 这是驮羊入虎口啊,什么仇什么怨! 唐涵已经能听到喊杀声,咬咬牙滚到地上,爬起来就跑。 “孟贤弟?孟贤弟?!孟——” 一扭头,孟弗和她的驴还在那打转呢。 “孟贤弟,那些人要杀过来了,快跳下来!” “大哥大姐大爷大妈,给点力行不行?”眼见沟通无效,孟弗气得拍了它脑门一掌,“关键时刻掉链子,你是想被人做成驴肉火烧吗?!” 什么都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孟弗正要跳驴腿行,那驴竟然停止了自转,改走直道了。 可能刚刚那一掌打通了它任督二脉? 孟弗顾不得表示欣慰,骑着驴嘚嘚嘚一溜小跑。经过唐涵身边,伸手拉了他一把。这是头健驴,驮两个人不成问题。 这时乱兵已经发现了商队的存在。 劫掠村子所得有限,商队就不同了,商队是大肥羊,乱兵怎么肯放过? 一个呼哨集合起来,提刀追杀而来。 唐涵回头,看着那些跑得慢的村民一个个倒在屠刀之下,心里既痛且恨,“这些人本该保家卫国,却残杀自家百姓,真——啊呀!” 合该着倒霉,地面上不知谁挖了道堑壕,上面还铺了层茅草,驴一脚踏空,背上俩人都被甩了下去。 孟弗滚了好几圈才停,整个都被摔懵了。 醒过神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近在耳畔。 是一个三四岁的女娃,不知是商队里的还是村子里的,许是和大人失散了,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阿爹,阿娘……”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许多人从她身边经过,没有人停下。 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个人自扫门前雪,想活命就不能滥发善心。 孟弗移开视线,扶着腰,一瘸一拐去找自己的驴。 “不听不看,与你无关……管得过来么?又不是菩萨,就算是也是个残肢断腿的泥菩萨,别想着普度众生了,先把河给过了吧……各人自有各人命。” 嘴里念叨着、念叨着,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仰头骂了句天,一跺脚,转身走回到小女孩身边。 唐涵才从堑壕里爬出来,就看到孟弗弯腰正要去抱一个小女孩。 他松了口气。跟着听到什么动静,侧头看去。 几个骑着马的兵匪呼啸而来,所过之处,凡是喘着气的活物都被他们砍翻在地。 当先一骑眨眼到了孟弗近前。 唐涵眸光急缩,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刀朝孟贤弟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破空之声,一箭凌空射来—— 孟弗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快。 将女孩护在怀里,仓促回首,以为必死无疑了。 却见远处射来一箭,正中兵匪眉心。 兵匪双目圆瞠,屠刀掉落,人也重重仆倒在地。 孟弗愣了愣,寻着箭来的方向看去。 薄暮余晖中,一位白袍红缨的年轻将军策马而来。 在他身后是更多的黑甲士兵,那些士兵追着乱军而tຊ去,白袍将军经过孟弗身边时却勒停了马。 孟弗死里逃生,感激涕零:“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大恩大德……” 差点又顺嘴说出那句“必当重报”,想起方九娘给的教训,又吞了回去。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回头必在家中给将军立个生祠,日日焚香祭拜——” 说着朝恩公看去。 白袍将军垂眼,居高临下看着她,剑眉星眸,英武不凡。 后面要说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孟弗仰着头,彻底傻了眼。 怎、怎会是魏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