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大族郝氏郝老太爷七十整寿,派人往刺史府送了请帖,请魏骧届时赏脸光降。
魏骧归府看了帖子,到披香院时跟孟弗提了一嘴,“你准备一下,明日同我一起。” 孟弗愣住,“这只怕不合适吧。” 妾可以拿来招待客人,却没人会带妾去做客,这不符合他们所谓的礼节。 贵人们当然也有携带侍妾参加筵宴的情况,但那一般都不是什么庄重场合。 魏骧此次参加的可是寿宴。 “没什么不合适的。” 孟弗垂眼,拨弄着腰间佩带的环佩,“我不去。” 魏骧挑眉:“是谁整日嫌府里待着无聊,野猴似的受不得闷气。整好带你出去透透气倒不愿了?” 孟弗不满他说自己野猴,丢给他一个白眼,别过脸去不看他。 魏骧低笑着,转身走向椸架,一边从腰间拿下蹀躞带一边道:“就这么定了。” 孟弗磨磨蹭蹭跟过去,反正手上闲着,干脆踮脚替他解衣裳上的纽襻扣。 魏骧察觉她今日有些异常,捏着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孟弗是有话想说。 话到嘴边,自动拐了个弯:“在想明天穿什么。” “穿什么都好。”她穿什么都好看。 孟弗螓首半歪,睨他一眼:“我明日真穿个乞儿服去,只怕你脸上无光。” 大掌贴上腰肢一侧,摩挲着,蓦地收紧。 孟弗瞬间贴到了他身上,严丝合缝。 魏骧低头凝视着她,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烫热的鼻息喷拂在面额上,徐徐移向颈窝。 “放心,没人敢自讨没趣,她们巴结你还来不及。明日你只管自在玩乐,不必为旁事费神。” 孟弗眼神微闪,魏骧已经偏首去亲她的粉颈,未完的话语尽数化为一声嘤咛…… 翌日,孟弗眼还没睁开,就被得了吩咐的春盎秋盈拉下床榻,按在妆镜前收拾起来。 虽然魏骧说了穿什么都可以,这种场合自然也不能太马虎。 “五郎君肯带娘子赴宴,足可见对娘子的看重。娘子不能不上心,好好妆扮起来才行,毕竟在人前你代表的也是五郎君的颜面。” 孟弗无可无不可,由着她给自己收拾。 最终成果还不错—— 上着蜻蜓纹浅碧薄罗衫子,下着一团娇纹郁金色绫裙,身披春水绿罗帔子,头梳高鬟、广插钗梳,项颈上垂着一串由油青翡翠、碧玺如意、红纹石、金绞蜜、月光石等穿串而成的八珍璎珞项圈。 艳光四射,明媚耀眼。 秋盈很满意,“绝对没有人能盖过娘子的光芒!” 孟弗:“……”还好参加的不是婚礼,不然这身行头明显奔着拆台去的。 临行,到底还是将八珍璎珞项圈换成了金镶蓝宝的项链;琳琅钗梳也取下了,以一支蛾扑花纹双头博鬓簪替代。 虽夺目依旧,却是柔和的晨光,不那么灼灼逼人了。 秋盈却觉得这样一来未免过于素了些,便欲在她额间画一花钿。 奈何她不擅这个,画得不怎么成形。孟弗跃跃欲试,结果也不甚如意。 更衣完毕的魏骧走过来,俯下身,一手搭在椅背上,另只手执笔蘸了胭脂,在她额心轻轻勾勒了几下。 “看看如何?可还满意。” 孟弗揽镜自照,见额心花片灼灼,像是才从枝头飘落,余香有尽,回味无穷。 画得真好啊。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会画画的人就是不一样。 孟弗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拿帕子一把给擦掉了。 转头对着魏骧展颜一笑,“我觉得还是不画更好看,郎君以为呢?” 魏骧搁笔点头,她怎么都是好看的。 巳时才过,魏府的马车停在了郝氏宅邸前。 魏骧没有骑马,与孟弗同乘。 车停时魏骧先行下去,与府门前恭候的人寒暄了几句,转身伸出手。 孟弗搭着他的手下来。 众人见了这一幕,仅愣了一瞬便恢复如常,热情地恭请他们入府。 郝老太爷年事已高,不便亲自出迎,由儿孙辈代为接迎;孟弗则被女眷们迎到了后园的花厅,郝府长媳甘氏亲自作陪。 甘氏啧啧称赞了一路:“早听闻魏使君身边有位绝色姝丽,今日一见,果真是美人天成、寥若晨星呐!” 孟弗象征性与她互捧了几句,这才在上首落座。 甘氏将在坐女眷逐一引荐了与她认识。 除了郝氏一门的一众儿媳、孙妇以及出嫁和未出嫁的女儿、孙女,其余尽都是密阳城内其他官贵家眷。 一屋子花团锦绣、燕语莺声,孟弗起初还能记住几个,后面便完全对不上号了。 不过正如魏骧所言,她根本不必为如何周旋应酬的事费神,这些人自会想着法儿的捧着她、敬着她,不让场面遇冷。 纵使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侍妾,可谁让她背后有尊大佛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甘氏虽安排了许多娱乐,怎奈天气实在太热,众人都待在摆满冰盆的花厅里听戏,不愿出去。 戏台子搭在临水的高台,在二楼观赏最宜,孟弗也被请上了二楼。 说是戏曲其实更像是歌舞,名字叫踏谣娘,取材于民间故事。 说是有一个苏姓男人,烂鼻貌丑,不曾作官却自称郎中,嗜酒,常在醉后殴打他的妻子。苏妻貌美善歌,将满怀悲怨谱为词曲,倾诉自己的不幸…… 且唱且舞且演,情节还挺丰富曲折。 孟弗欣赏着伎人的唱腔、身段,偶尔品味一下故事,还真听进去了。 不过许是意识到喜庆的日子里唱这样哀怨的曲辞不好,甘氏身边的侍女很快下楼去了水上高台,和班主一番交头接耳。等她回来,台上伴奏的乐曲陡然明快昂扬起来,却是一曲应景的八仙献寿。 孟弗很快感到昏昏欲睡,但这样太不礼貌了,于是借口更衣,起身离了座。 甘氏欲要亲自陪同她去,被孟弗婉拒了,于是甘氏点了个侍女为她引路。 途中经过一片竹园。 竹园内有座八角凉亭,几个锦衣华服的妇人正在里面品茗说话,身后皆是垂首侍立的侍女。 “唉,还是这里舒坦。真看不得她们那阿谀谄媚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不过一个低贱的妾侍,家里那些跪在我脚边,我连眼皮都懒怠夹一下。今日却硬要挤出一副笑脸,难受死了。” “魏使君也真是的,消遣的玩意儿罢了,何至于捧成这样?竟然带出来赴宴。我家那口子好色成性,也不会这么没分寸。” “魏使君还没娶妻呢吧?未来的正头娘子,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就看有没有手腕了。若是个有头脑成算的,碰上这么个眼中钉肉中刺,一准能把她收拾的骨头都不剩!” “谁说不是呢?别看这会儿风光得意,小命还不是攥在未来主母手里。” “这些个狐媚,自以为讨了男人欢心就万事无忧了。且不说男人家喜新厌旧的秉性,他们外面的大事尚且忙不过来呢,哪管的上后宅?有她哭的时候……” 秋盈春盎才听了一半就齐刷刷变了面色。 这几个人方才在花厅见过的,她们对孟娘子还不是一样的恭维趋奉、从头夸到脚? 没想到背过身竟是这样一副嘴脸! 甘氏的侍女更是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娘子,咱们进去!”春盎忿忿道,“倒要看看这群变色虫又会变个什么色出来!” 孟弗制止了她。 背后说人,被说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她们或许会尴尬,或许会变出更好看的颜色,不过那都是对着魏骧,而不是她。 孟弗感到没意思。 再者扰了人家的寿宴也不好。 没错,孟弗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自己当真·顾大局识大体。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点完赞后,她吁了口气。 举起团扇遮在眼帘上方望了望中天的日头。 转身之际,用团扇的玉柄敲了敲近旁的一竿竹,扬声道:“外头太热了,几位就别在这晒着了,花厅那边不仅凉爽,还有好戏看呢。” 竹林里的说话声陡然消隐,只留下一片惊愕的死寂。 孟弗哼笑着,施施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