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瑾胸怀家国的态度,让周云深觉得自己此刻不深思作答,简直有悖君子之道。
不得已,周云深只好继续和裴怀瑾论政。 虞念秋见两人谈得这么深入,也没打扰,就安静坐下来煮茶。 茶水沸腾,香气撩动心神。 室内三人,两人高谈阔论,一人搅动茶汤。 只有煮茶的人在专心煮茶。 两个说话的人,目光都时不时往虞念秋那瞟。 期间周云深好几次想和虞念秋搭话,都被裴怀瑾绕去了别的话题。 茶煮好了,虞念秋让盼儿端茶给周云深的时候,周云深抓住机会,夸赞: “虞娘子煮茶手艺极好。” 虞念秋轻轻笑了下,受了他的这声夸赞。 “过奖了。”说话间,声音里透出细碎的笑意,羽毛一般挠人心。 周云深听得心口跳个不停,抿着嘴角的笑意低头喝茶。 这一幕落在裴怀瑾眼里,他眼眸森然,莫名觉得后牙痒痒的。 裴怀瑾眉眼肃然地灌了口茶汤: “秋娘煮茶手艺的确有进步,比初学时的水平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虞念秋转头看裴怀瑾,两人对视,都想起来虞念秋最早学煮茶的时候。 她那时十一岁,刚学了煮茶,就请裴怀瑾来试。 可每次不是盐放多了太咸,就是姜放多了太冲。 再要么,就是茱萸加多了,太辣。 喝得人面目扭曲。 十二岁的裴怀瑾差点对茶产生阴影。 虞念秋当时是有点过分,自己煮的茶,自己不试,偏就找裴怀瑾来尝。 可裴怀瑾那时候好像也笨,明知道味道可怕,还是会被她骗着一次次地去试茶…… “子瑕阿兄,那是少时的事情了。” 虞念秋觉得好笑,裴怀瑾怎么这么幼稚,还记恨以前他在她这吃的亏呢。 裴怀瑾继续抓着周云深说话,不给后者分神别用的机会。 周云深今早出门的时候,定然没有想过,一场相看会变成切磋论道╮(╯▽╰)╭ 等到了周云深告辞的时候,才终于又和虞念秋说上话。 虞念秋送他出门,走到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下时,周云深停住脚步: “虞娘子,某知婚姻大事需慎之又慎。虞娘子不必急着做决定,大可多加斟酌。 此事是某高攀了,但……来年春日上京前,某都会等虞娘子的回复。” 周云深语气诚恳,眼神认真。 他让虞念秋多相看人选,他会等她对比众人,等她做决定。 虞念秋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只点头尴尬道:“多谢。” 裴怀瑾在室内,透过窗子看院里说话的两人。 男子文气,女子窈窕,站在光秃秃的柿子树下—— 真是一点都不配。 裴怀瑾转过头,不再多看。 等虞念秋再次回到中堂时,虞子方不知何时出来,绕在裴怀瑾身边了。 虞子方仰头问:“裴夫子,长安好玩吗?去长安做官和在会稽有什么不一样么?”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还太小,已经记不清长安的样子了。 裴怀瑾弯下身来,如负了积雪的竹枝: “长安繁华,不少人流连忘返,但想在长安立足,并非易事。” 虞子方:“像周秀才那般有才华的也会觉得难吗?若在家乡娶妻,要一同带去京城吗?” 裴怀瑾眼角余光见一抹裙摆荡入门槛,面色不变,依旧看着虞子方: “才华固然重要,但在京中立足,单凭此才犹显单薄。 长安城内,人情世故繁复如织。诸多出身寒微之士,一旦金榜题名,多半在京城娶妻,以联姻获助力。” 裴怀瑾说的事实。 这一点,等虞子方将来科考后总会明白。 多少学子一朝中举,兴奋不已,但去了长安才会明白,未来的仕途,不是十年寒窗就能铺平的。 若能娶得高官大族之女,便可凭借岳家之力获益。 “那若是中举之人在去京城前已经成亲了呢?”虞子方追问。 裴怀瑾薄唇抿起,声音冷冽: “人生百态,各各殊异,不能一概而论。 但确有异乡之客赴京为官后,将发妻抛诸脑后,不顾旧情。” 不止有,而且还不少。 长安锦绣瑰丽,最惑人心。 到了京城便忘了初心的人,裴怀瑾在京城听过,也见过。 虞子方睁圆了眼,小脸板正: “抛妻弃子,非君子所为。” 裴怀瑾摸摸虞子方的头: “人心善变,利字当头。你今日见他言之凿凿,怎知他日不会有见利忘义之举?” 虞念秋对待裴怀瑾可不像对周云深那般客气,直接问: “子瑕阿兄想说什么?” 裴怀瑾转过头来,腰间玉佩反射初润泽的光: “仅数面之缘之人,深浅未可知,切勿轻信妄言。” 虞念秋只觉奇怪,反驳道:“我又不曾轻信谁。” “是么?那最好。” 裴怀瑾的视线绕过虞念秋,落在外面离日落尚早的天色,唇瓣翕动: “秋娘这,何时用晚饭?” “你今日有空?” 虞念秋前两次留他用饭,他都没留。 这次居然主动想留下来吃饭,真稀奇tຊ。 裴怀瑾好似看出虞念秋在想什么,解释着: “之前几日忙,这两日闲下来。驿站的吃食有些腻了,想来秋娘尝一尝。” 话都说这么明白了,虞念秋自然不会往外赶人。 她原就想尽地主之谊的。 好在今日厨娘做的菜也多,本来还备了姑母和李净思的那份。 裴怀瑾和虞念秋姐弟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有人将三张食案端了上来。 三人各自坐好。 裴怀瑾见食案上摆着三菜一饭。 糖蟹、乳酿鱼、秋葵汤。 裴怀瑾将视线投向刚拿起筷子的虞念秋。 虞念秋察觉到目光,偏头询问:“怎么,不合胃口么?” 裴怀瑾拿起糖蟹开始剥:“许久未吃这几道菜了。” “长安离此三千七百里,螃蟹不易得,不似我们这边鱼虾肥美。子瑕阿兄在此可得多吃点。”虞念秋带了几分对家乡的骄傲。 虞子方吞下一口鱼肉:“阿姊,京中吃不到蟹吗?” 虞念秋:“吃得到,但少,又贵又瘦。” 虞子方同情地看向裴怀瑾:“裴夫子,长安的日子真不容易。” 裴怀瑾勾唇,没解释什么。 虞家不是王公贵府,吃饭时没那么多规矩。 今日家中客人多,几个家奴忙了大半日,虞念秋让家奴都先去侧厢房吃饭了,不必伺候。 飞白跟着盼儿一起去。 因糖蟹一次性做了许多,他们这边每人也分到一只糖蟹,配着秋葵汤和米饭。 近年来秋季田产丰收,家中粮食满仓,外面粮价下跌,大家的伙食都比以前好了。 虞家殷实,虞念秋待家奴也宽厚,连仆婢都吃了白米饭,偶尔还能吃馎饦和冷淘。 飞白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蟹,还不忘对旁边的盼儿说: “我看端进那边的食案上,是糖蟹和乳酿鱼,我家三郎今日怕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盼儿不解:“此话怎讲?裴三郎以前不是会吃这些菜的吗?” 她记得娘子与裴三郎以往吃过这些东西。 飞白舔着指尖的甜酱,直摇头: “你不知道,三郎近几年口味变得挑了,很多东西都不吃。 糖蟹、乳酿鱼、葱醋鸡、水晶龙凤糕……哪怕端上来,都会让人撤下去,连见都不想见。” “啊?”盼儿目瞪口呆,“这些,可都是我家娘子最爱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