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婷门口堆砌成山的水果,是罗敷的歉意、也是她通过对方,隔空掷出的预防针。 那一针扎扎实实地戳到季庭柯的肉上。 自那一则消息起,他一直在等她。 像如今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垫脚在他耳边吹气。 网吧的台桌上还放着一杯茶,几片茶叶悬在开水上飘,一处小小的漩涡,要将罗敷黑色的瞳仁吸进去。 “季庭柯。” “嗯?”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全部。” 男人闭了闭眼,像是有所预料一般,他压着女人的后脑勺,任凭对方的牙撞上自己的肩,发出被遏止住声音的动静。 “换个地方说话。”**园区附近,大鲨鱼网吧的后头,有一家很俗的私人酒店、名叫“可蒂”。 可字灯箱坏了一半,只剩个“口”。 店前有五个台阶,罗敷单手拎着背包。 直到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支着腰过来,怡怡然去帮罗敷拎手中的包,小臂明显蓄了力。 “我操。” “焦化厂不有运煤专线么,怎么如今沦落到、用包装煤了。” 是嫌弃包重的意思。 女人调侃、美目转了一圈儿。 她的目光落在罗敷身后、季庭柯的脸上。 ![]() 认出来了,又漫不经心地回前台操作电脑。 季庭柯在这间隙,脱了他灰色的工服,露出背心、结实的肌肉。 他把印有“盛泰轻合金”刺绣的那一面朝下、团在手心里。 罗敷说,“要一间大床房。” 她问:“你们这里,隔音怎么样?” 女人收了押金,给对方拍了照,她笑得暧昧—— “一楼隔音不太好,要小点声。” 又招呼季庭柯,“你的身份证呢?” “他不用。” 这句话,是罗敷说的。 “说两句话,我就走。” 这句话,是季庭柯说的。 陈可蒂生意做过许多年。招待过煤老板、小工、前头泡吧的网虫。 她头一次见来开房的,人前装作不熟,人后——眼里复杂、垫积的火光都快溢出来。 罗敷的眼神始终放在季庭柯身上。 季庭柯的眼神,同样、始终落在罗敷身上。 他们看上去像是在人前会扇对方一巴掌的死对头。关了门、一本正经地谈事,谈不拢、就开始互甩脸色。 冷着脸,把她的床做塌。 对面的盛泰刚出过事,陈可蒂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把零星几个财神爷撅走。 她拍了房卡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而后,那张房卡被女人用指尖捻着带走。 他们往一楼的房间方向去,从陈可蒂的角度,能窥到关门的一瞬:罗敷猛地抬高头,对方长长的卷发海藻般落下,她似乎撞到了男人的鼻子,被季庭柯捏着下巴、忍无可忍地推进去。 陈可蒂谨慎地,捂住了耳朵。***三十平的房间,他们只挤在一处。 季庭柯拿了热水宝烧水,又开了浴霸,两方声音较劲地冒。在此之下,谈话声显得微不足道。 罗敷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她饶有兴致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神色不明地。 “坐过来。” 季庭柯双眼黑漆漆地,他沉静地盯着她。 沙发陷下去了一小块,罗敷顺势躺了下来,仰在季庭柯的腿上。 她摸了摸他生着青色胡茬的下巴。 “这是谈判的姿势吗?” 男人滚了滚喉结,他说话时胸腔震动,罗敷的脑袋抵着、紧跟着一麻。 她说:“是。” “半个月没见我了,你不想我吗?” 她抽剩的半根烟,被塞进了季庭柯嘴里。 一簇烟雾鼓出来,罗敷几乎看不清男人的脸。 她摸着他紧实的大腿肌、流畅的腰线。 她说:“我是来告别的,季庭柯。” 季庭柯把烟头淹在了指尖,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去哪里?” “如你所愿,回韫城。”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她起身、额头轻轻贴上他的。 “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了。” 罗敷移开了目光,微微眯着眼。 当着季庭柯的面,她滑开了手机。彻底删除了郝国平、曾经发送给她的那封邮件。 导致他们纠葛、交缠的罪魁祸首。 季庭柯一下拉住了罗敷的手腕,他将她整个攥紧了,脸离她很近。 罗敷和他共享了这一小方的呼吸。 “从医院回来后,我又去了煤一中家属院。” “不止一趟。” 她笑了笑,季庭柯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烟草味。 “我见到了张立超——张立超,你认识吗?” “他的父亲——张永任,身故在一期爆炸中,赔款一百二十万。这一百二十万,买断了老子的命、又救了儿子的命。” 她轻轻咬着牙,近乎气声地: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季庭柯眼皮颤了一颤。 罗敷又说:“我还知道——煤一中附属院附近,那边的地下埋了什么。” 她发狠地咬上他的虎口,铁锈味在口腔里溃开。 “季庭柯,别死在这里。” 用他曾经告诫过她的:永远、永远不要接近矿区。 季庭柯强硬地掰开罗敷的脸,他两指屈起来、撬开了女人的嘴。 他的手指伸进了她温热、紧实的口腔。 他捏住了她的舌尖,一点唾液、加上一点血迹。他的血。 他说:“你错了,没有人是故意的。” “那算什么?” “算顺水推舟、算老天爷不长眼。” 男人托着罗敷的腰,他把她往上抻了,她坐在他的胯间,小腹紧挨、一片火热。 “模盘结晶器漏铝,是确有的事故。” “夜班的工人发现漏铝没有阻止,是一类做法。停止铸造、紧急排放模盘中的铝液,而是违规使用金属棍撬压。也是一类做法。两方,都会导致爆炸。” 季庭柯寡淡地笑了笑。 “报道的都是真的。没有人隐瞒、捏造事实。” “是郝国平,起了那个念头。” 至于张永任、宋淑珍、姜良桂、邓恩龙—— “他们都是三期。没有钱的下场是什么——活活被憋死?” “他们不过是没有阻止,默认了自己的死亡。” 季庭柯也尝到了罗敷口中的血味。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贴上来接吻。 她的眼睛被捂住了,触感更加真实。 她掐住了季庭柯的领子。 他干燥、皴裂的唇被她咬在嘴里,只能含含糊糊地——他说:“那天晚上的值班表,是我让人调动的。” 季庭柯摩挲着罗敷的眼皮,直到她眼珠动了动、在他的掌心轻轻剐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