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把他拉黑的冲动,温荧将手机关机,背着书包往家走。
这一带是还未拆迁的老式新村,破旧斑驳,挨家挨户,每家一楼门口都有个院子。 一楼熟悉的那扇铁门大开,里面传来砰砰砰的摔东西声。 温荧心头一跳,勒紧书包带慢慢往前踱。 刚走到门口,一个沉甸甸纸箱子就迎面飞了出来,里面的《故事的解剖》《电影剧本写作基础》《加缪笔记》混着一沓写的满满的笔记本全被丢到了泥泞的水潭里,脏水溅了她一身。 “你真是有钱人,还在写小说,我怎么跟你说的?!啊?!” 温荧还没反应过来,她被揪着头发往柜子上撞,温妙蓉抄起衣架子往她头上砸,力道极猛,一下一下,砸得她后脑勺温热一片。 “瞪?你还敢瞪我?!你再摆出这副死相?!!” 她抄起鞋底板就往温荧脸上抽,甩得温荧腰掼在桌角,视野一片模糊,黏腻的、温热的血沿着后脑勺往下淌。 温荧胳膊被拧住,尖长的指甲发狠地掐进她的皮肉,刮骨剜心般的剧痛让她脸色煞白,额尖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再铮铮铁骨的人,也敌不过一个常年拳打脚踢的中年女性,温妙蓉外表看着柔媚贤淑,骨子里劲道却猛。 反抗是没用的,只会迎来更歹毒的虐打。 暴力会教再倔强反叛的骨头听话。 温荧那刚硬的,永远挺拔的坚韧腰杆像是被折断的芦蒿,倔骨被碾碎成一摊烂泥,只留下两粒倒挂的、支离破碎,淌满了血的空洞眼珠。 “还写不写了?” 纵使被摧残得浑身淤青,她咬牙硬是将那“不”吞回了肚里,强忍着眼泪一滴没掉,一声不吭。 温妙蓉打累了,终于罢手。 “自己把这里收干净,别碍着人家走路。” 温妙蓉把她写满了剧本的笔记本撕碎掼进了外面的垃圾桶,就回屋了。 温荧被拎到门外的垃圾桶前,像一条狗匍匐在地,披头散发毫无尊严。 “烬哥,第一次带你来我家玩,这边比较寒酸,你不介意吧?” 拐角传来潘柏嬉皮笑脸的闲聊声,两个男生吃着冰棍并肩往这边走来。 温荧一抬眼,就撞上了此时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陈烬。 ——不要。 ——不要看。 ——不要看我。 ——求你了。 那双漆黑冷沉的瞳眸落到她脸上,又触及她的双眼,只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温荧高高悬起的心脏滞空片刻,喘了口气,又猛地坠入了谷底。 他是在撇清和她的关系吗? 他也觉得她浑身脏兮兮的很恶心吗? 他是否也,为有她这样的同学而感到丢人? 温荧心脏狂跳,手脚发软,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麻痹了心脏,兜里他的手机都有点烫手起来。 回过神来看去时,巷子口那两道身躯早已没了人影。 她重新扎好头发慢吞吞地挪到家,不到几分钟,大门就笃笃被人敲响。 走进来三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我们收到一则匿名举报,声称你们家有人家暴,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温妙蓉从房间里走出来,神色微僵,笑容温婉:“警察,你们会不会搞错了呀?家里就我和我女儿两个人,没有男人,有谁能家暴?”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民警低斥一声,招手让浑身伤痕的温荧过去,神色严肃,“这是你亲女儿吧?被你打成这样?” “哪有那么严重。” 温妙蓉笑得柔媚,“就是她心思不放在读书上还在瞎写东西,我教训她了几句。” “教训是吧?那你跟我们去趟所里,做个笔录。” “小姑娘也跟着一起去。” 温荧抿了抿唇,抬头出声:“警察叔叔,我想问下是谁报的警?” 民警掏出手机看了下:“是个197开头的号码。” 陈烬。 温荧呼吸一窒。 她清晰地记得,他可从未撞见过温妙蓉殴打她,怎么知道她遭受着非人的虐待? 心脏像是突然缺了一角,她冷不丁想起了上次被误会偷手机遭请家长,被温妙蓉在走廊上倒书包羞辱的那天。 难道,被他,看到了? …… 次日清晨,温荧觉得右眼视线有些模糊,连教导主任都发现了她的眼睛红肿了一块,关切问她怎么回事。 天很热,所有人都穿着夏季短袖校服,唯有温荧穿着长袖衬衫,在人群中像个异类。 正逢出操,巡视的教导主任一发声,全年级人刺眼的目光齐刷刷全向她看来。 就在温荧绞着指甲支支吾吾时,陈烬正顺着队伍末尾松懒走来,黑眸轻瞥,风轻云淡信口接过话茬—— “她身上过敏,才穿的长袖。” 温荧呼吸一沉,干涸贫瘠的心瞬间被浇了一盆及时雨,枯木逢春,抽枝发芽。 他就像她的生长液、及时雨,让她拼命汲取养分借光生长。 教导主任颔首,以为她脸上的是疹子,没再问,担忧地叮嘱: “严不严重?实在难受就请假去医院看看,落一两节课回头问同学笔记补上,别逞强。” “谢谢张老师,我没事。” 温荧强颜欢笑,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算了吧。 温荧,忍一忍就过去了。 还能怎么样呢? 从小到大,温荧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算了吧”“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能够救自己的只有你。 却在老师转身时,委屈的眼泪浸透了眼眶。 心不在焉地做完早操,课间活动就要上楼时,温荧眼前蓦然覆下一道黑影。 陈烬逆着光,颀长挺括的身影高高笼在她头顶,立在教学楼台阶前,一把攥住她胳膊:“去医院。” “什么?”温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陈烬骨廓分明的手指捏着两根班主任开好的出门条,另只手从兜里摸出一张餐巾纸,强硬地扣住她的脑袋,替她把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拭干净。 他脸色平静,黑沉讥诮的瞳仁翻涌着愠怒的浪潮,却被他很好地隐去了,心平气和地冲她轻扬下巴:“你,现在,给我,去收拾书包。” “带你去医院。” “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