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起了她的柔荑,拂起袍袖,将她的柔荑暴露在眼前。 她的指尖蜷着,上头沾满了血,但蜷着也逃不过那人犀利的双眼。 他笑了一声,他那样心灵睿智的人,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她拙劣的演技在他面前荡然无遗。 他平和地说话,“你也想回魏国了。” 小七不知如何答他,她不是非要回魏国不可,但私心却不愿留在兰台。 她不喜欢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喜欢这磨牙吮血的兰台。 那人不再抱她,他似君子一般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他看起来克己守礼,笑叹一声,“小七,不逼你了。” “早知你不喜欢这里,这样的兰台,我也并不喜欢。” 他不喜欢,却不能走。 记得年前他说,“我人已在修罗场,非死不能离开。” 他如今是燕国唯一的储君,都已经厮杀到了这般地步,许氏几乎没有后人了,他还能往哪儿走呢? 可听了这样的话,小七仍旧透骨酸心,也仍旧摧心剖肝。 他说,“你是个善良的人,你心疼沈宴初,也心疼陆九卿,你心疼所有的人,但你不必心疼我,你要活得轻松一些。” 她眼里蓄泪,不敢抬头。 他声腔微咽,人却笑着,“等兰台的桃花开了,你看一眼,如果仍不喜欢这里,你便走。” 那么霸道偏执的一个人,他竟肯说出这样的话。 第378章你自由了 前一日他还说,兰台的桃花至迟四月便开了。 他还命人去桃林查看老宅,大概很快也就回来了。他从前说过许多类似的话,大多都是在哄她。 ![]() 君子协定是假的,三月盟约也是假的,都是一时兴起哄她的话,当时听听便也罢了。 可这一回,他好似没有一丝作假。 小七抬眉,见他眸中神色复杂,十分坦荡。 这便是他半夜不眠的缘故吗?这便是他气断声吞,因而不能安枕的缘故吗? 便似大表哥,他可以有章德,也可以再纳姬妾,大表哥不是非姚小七一人不可。 便似良原君,他可以有平阳,也可以再娶赵姬,良原君也不是非哪一人不可。 便似牧临渊,他可以爱章德,也可以有静姝,牧临渊也不是非某一女子不可。 但公子与旁人不一样呐,他是非姚小七一人不可。 他从前的话仍旧在耳边回响,“敢在我身上留记号,我便是你的。” 她从前不也说了,“我在公子身上留下记号,从此公子便是小七的。” 这样的话,原不该忘。 说要陪他进修罗场的话,原也不该忘。 何况好与不好的,也都是他说了算。 他不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但她却从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那人还垂询她的意见,“小七,可好?” 她拢紧领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看见长长的袍子在地上堆着,只露出白白的脚尖。 她想,那人说得没错,她心疼过许多人,却极少心疼他。 她垂着眸子,笑着回他,“听公子的。” 都听他的。 他愿似去岁九月一样放她走,她便走。他若反悔,她便不走。 她已做过公子的人,再不可能去嫁旁人了。 魏国的教化如此,她这一生啊,也只能跟他一人了。 听他的,那便等到四月看一看。 那人问她,“你想吃松子饭吗?” 小七摇头,好似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什么了,但若说到底想吃点儿什么,也并没有什么想吃的。 好似吃什么,不吃什么,都没有什么所谓。 她不说话,那人便仍旧问她。 “你想吃饼饵吗?” “清汤面呢?” “你以前说想喝老鸭汤,如今可想喝?” 他问的都是她从前在魏国吃过的粗茶淡饭,没有问他自己喜欢吃的蟹肉羹和海虾粥,问得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人默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不想看见我?” 你瞧,他心里多清楚啊,他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微不可察地长叹一声,温和说道,“小七,不哭了......魏国的车驾还没有走,你换上衣裳,吃饱了,我送你去见他,你跟他走吧。” 如今他也释怀了吧。 从前他连大表哥的名字都听不得,如今竟肯说这样的话,竟肯送她去魏国的车驾,肯让她跟着大表哥走。 他待她到底是好的。 小七心如刀割,人却似定在了未央台的羊毛毯上,一句话没有说,也一动也没有动。 那人转身往她的衣柜去了,初来兰台时她只不过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脏袍子,如今立在墙壁那两排高高的漆花衣柜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公子给她的华袍。 他眼光甚好,给她的也都是他心里喜欢的。 而今他取了一件银色的长袍,那银色的袍袖上绣着一只展翅的白鹤,她从前是没有穿过的,但记得他似乎有一件玄色的大氅,那大氅上也绣着一样的白鹤。 人就立在她身前,银白的袍子也就那么搭在他的臂上,他却迟迟没有给她。 “从前的事,你大抵已想起了许多,但若有一日,你什么都想了起来,但愿你还能记得我.......记得我有一丁点儿的好。” 公子待她的好,她心里知道。待她的不好,她也没有忘。但到底好与不好,再也说不清了。 他的鼻音比方才重了许多,难道他也落泪了吗? 母亲染疾姊妹伤娠时他没有哭。夫妻离心挚友背弃时他也没有哭。 众叛亲离背腹受敌时他没有哭,势单力孤兵微将寡时他也没有哭。 那么强硬骄傲的人,他好似也只在她面前掉过泪。 就在几日前,他还一声声地恳求她不要再走,而今竟肯放她。 身上一暖,那人把袍子披上了她的肩头。 小七忍不住抬眉望他,见那人怅然垂眸,眼眶红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小七心中悲鸣,公子啊! 公子。 蓦地一紧,那人已将她抱紧在怀。 他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她的脊背,他抱得多紧呐,这一刻就好似要把她紧紧地按进他的胸腔里,就好似要把她一寸寸地揉进他的骨子。 蓦地想起有人问她,“小七,你可知道抓心挠肺的滋味儿?” 她知道。 她知道啊。 不愿留在兰台,却也不忍丢下公子。 若仍旧留在兰台,她仍会惦记着高门之外。若果真走了,却也放心不下兰台。 他这周遭呐,周遭尽是明枪暗箭,刀头剑首。四下也皆是虎豹豺狼,尔虞我诈。她若不在一旁看着、守着、护持着,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公子亦是抓着她的心,挠着她的肺呐!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脊背,叫她的胸脯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他们好似合二为一,而这样的时刻,从前早就有过无数次了。 小七兀自失神,那人却已放开了她,冲她笑道,“小七,你自由了。” 自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