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澈喝酒的动作一下怔住,连杯里的酒全洒在衣襟上都未察觉。 宋珂见他这般神情,更是诧异:“大人可是容氏贵婿,这般大事,大人一无所知?” 裴言澈扔下酒杯,径直走出软玉阁。 外头冷的厉害,阵阵寒风,吹的他清醒不少。 回到裴府,裴言澈唤来家中管事:“容家的事,你可知道?” 管事吞吞吐吐半晌:“这……小的确实略有耳闻……” “讲清楚!” 见他面带愠色,管事只得和盘托出。 “裴大人,三年前禹郡洪涝,容氏夫妇载了千石粮食去救济,谁料半路上遇见发大水……” 眼见裴言澈脸色越来越黑,管事赶忙补充到: “当时大人忙着边患,小的本来是要跟大人禀告,可大人说……” 后面的话,管事不敢再提。 裴言澈想起来了,当时他正为边患焦头烂额,只是应付一句,容乐颜有什么要事比得上国事。便让管事的不必理。 不必理会…… 裴言澈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年的容乐颜,一日沉默更似一日。 “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管事为难到:“夫人除了一个叫秋霜的丫鬟,什么都没带走。夫人也许暂住在了她家。” 知晓了容乐颜的住处,裴言澈却并未找过去。 他堂堂当朝宰相,岂能去请一介商贾之女。自然要等容乐颜服软,回裴府找他认错。 回书房处理完一众公务,也一直没见有小厮通报容乐颜的消息。 裴言澈的眉头拧在一处。 他走出房门,正欲散散心。忽见身着红裙的窈窕身影立在不远处。 容乐颜! 他大步跨过去,一把拉起女子的手腕。 “容乐颜!你可知错?” 女子施然转身,却是另一张娇美的脸庞。 “言澈,别来无恙。”当朝十三公主萧云空眉眼含情,顺势回握住他,“我听闻容乐颜与你和离,便一早前来。” 裴言澈身体一僵,眼色微愠,却仍恭恭敬敬抽回手: “是下官唐突了,公主这番话,下官不明白。”他后退半步,彬彬有礼。 年少时,他与十三公主一同入太学,二人兴趣相投,曾互相引为知己。 后来圣上赐婚,二人便没了交集。 萧云空也不恼,依旧巧笑嫣然: “言澈,你我之间何时这般生分了。”她说罢,美目氤氲,“你我青梅竹马,难道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裴言澈微微蹙眉,愈发恭敬:“多谢公主抬爱,下官尚未与家妻和离。” 萧云空含情脉脉,凝望着裴言澈,“言澈当年不也是因为皇命难违才娶的容乐颜吗?外人盛传,在裴大人眼中容乐颜不过是个管家丫鬟。而今女未嫁,男未娶,我们未尝不可……” “公主自重!臣已有家室!” 顾不得君君臣臣的仪礼,裴言澈让管家安排把萧云空送回了宫。 送走公主,他疲惫的回到厢房。 躺在从前容乐颜睡得那张床上,他闭上眼,脑海里回荡着萧云空的话。 在外人眼里,容乐颜只是他裴家的一个大丫鬟! 正在此时,管事忽然禀报: “大人,夫人回来了!” 第五章 裴攸倏然坐起身,听见“夫人”二字,许久方才回神。 他理了又理衣襟,才踱到会客厅。 一股莫名的紧张竟使他有些局促。 会客厅里,金钗布裙的妇人转过身,一张普通又陌生的脸闯入眼帘。 还没等他发作,妇人率先开口: “裴大人,民女是容小姐的陪嫁丫鬟——秋霜。大人贵人多忘事,想必已经不记得民女了。”妇人顿了顿,声颜含着愠怒,“宰相大人日理万机,不知答应家小姐银两何日兑现?” 裴言澈确实不认识秋霜,容乐颜身边的人,除了她父母,他一概不识,也不想认识。 “容乐颜若要银钱,就让她自己来见我!” 话毕,顾不上秋霜难堪的脸色,他令护院把秋霜赶出了裴府。 他没想到容乐颜半月不回裴府,竟还让陪嫁丫鬟管他要银钱! 亏他方才还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 城郊,简陋的农舍外。 秋霜攥紧了手指,眼眶气的通红。 她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强忍着泪意,刚走进农舍,就见容乐颜已经醒了。 她身着粗布短衣,面如白纸。 “秋霜,什么时辰了?言澈可回来了?” 闻言,秋霜蓄险些落泪。 容·颜忘了,她已经同裴言澈提了和离,与裴氏再无瓜葛了。 望着秋霜隐忍的脸色,容乐颜如梦初醒,缓缓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离开裴府,看了郎中,卧床多日。 可裴言澈就像一道烙印,刻在她的魂魄里,如何也忘不掉。 秋霜不敢告诉她,她多年来积劳成疾,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娘!李郎中又来讨诊金了!”一个半大的娃娃光着脚跑进来,脸蛋儿冻得通红。 容乐颜赶忙去取挂在一旁的包裹,却被秋霜眼疾手快先拿了去。 秋霜抬手拍了下小孩儿的后脑,哽咽到:“娘待会就给李郎中送去。” 容乐颜不知道,她当了衣裳首饰的银钱,早就用完了。 秋霜也不曾料到,她当了七年宰相夫人,连一点银两也没攒下,药钱都不够。 不然她也不会贸然去找裴言澈。 “秋霜,是不是没银子了。”容乐颜强撑着问。 秋霜含泪,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容乐颜听到此话,反而神色平静下来,挤出笑来:“无妨,正巧我也想回家看看了。” 说罢,她支撑着单薄的身子,收拾好寥寥无几的几样东西。 婉拒了秋霜相送,容乐颜拖着步子,一步重似一步的挪回容府旧宅。 裴言澈从来不知,自从嫁入裴府。 她能回容府的时候寥寥无几。 而今,她终于能回容府尽孝了。 容府。 荒芜的藤曼占据了高门大户的宅院,四处都是落叶蛛网。 她用力推开吱呀作响的府门,缓缓步入熟悉的庭院,一股酸涩涌入鼻尖。 她对着荒寂无人的宅院呢喃道: “爹、娘,女儿回来了,女儿不孝。从今往后,女儿哪儿也不去,就留这永远陪着你们。” …… 与此同时。 裴府。 裴言澈腹部忽觉绞痛,猛然从书案前坐起。 他梦见容乐颜死了。 裴言澈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将梦魇时的惧意清空。 容乐颜这种能在雪地里站上一整夜的女人,怎么可能死? 可他再也无法入睡,起身往厢房去。 厢房外的烛火还亮着。 床榻旁,没有那日夜等他归来的身影,一股强烈的不安卷席了他。 他不由唤来小厮,写了封短笺送与容乐颜。 “若要和离,三日后南阁商议。” 第六章 短笺送去,却迟迟等不来回应。 一日、两日……到第三日时小厮终于带着信回来。 “大人,夫人回信了!” 裴言澈急切的展开信笺,只得见一个清隽的字:“可。” 他清朗的眉眼拧在一处,冷峻的眼底满是寒意: “容乐颜,你切莫后悔。” 这一夜,他再无法安睡。 五更天,他踱到容乐颜的妆匣前。 那上头脂粉钗环少得可怜,倒是有好几本记了一半的账目。 正当他准备唤人来把这一堆物件儿全部清走,可手刚触到那几乎没动过的胭脂,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容乐颜谨小慎微的脸: 耳畔回响起她从前诺诺的声颜:“言澈,我上胭脂真的不好看吗?” 裴言澈触电般收回手,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妆匣。 拉开衣橱。 他正欲换上朝服,就看见一成不变的朝服里夹杂着几套容乐颜常穿的衣裙。 “言澈,夫妻之间何必分你我。” 容乐颜的声颜继续萦绕耳畔。 裴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