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笑只能垂下头不去看她:“不要舔牙,不然长出来会歪,你干什么去?” 莫聆风管住舌头,气势很大的回答:“哥哥病了,我去雄山寺,给哥哥抽一根上上签。” 邬瑾没料到莫千澜会病,忙问:“病的重吗?” 莫聆风先是摇头:“大夫说不重。” 说完之后,她马上又点头:“在我心里当然是很重的。” 说罢,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白饴糖来,伸长胳膊,要给邬瑾,邬瑾伸手去接,却不料她“嘿呀”一声,连带着身体都歪了过来,把白饴糖一股脑塞进他嘴里。 她坐回去,张开嘴给邬瑾看自己的牙:“粘牙,给你吃。” 这时候,驴子忽然开了窍,把尾巴一甩,晃晃荡荡迈开了步子。 邬瑾满口香甜,站在原处,就见莫聆风小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驴背上,东倒西歪地撑着把伞,要去给兄长求一根上上签。 驴影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邬瑾落在这片雨里。 邬瑾心绪忽然低落,莫家的苍凉透过孤单的莫聆风,漫到了他身上,理智告诉他,莫家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深渊,然而心却不受控制的柔软了。 他迈进州学,沉住性子上了一日课后,请见山长,和山长说了两刻钟,又去莫府角门见过殷北,赶回家时,邬意已经卖饼回来,邬母正要摆饭。 邬瑾抱邬父进椅子,给邬父盛饭菜,好让他吃的舒服些,等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放下碗筷:“爹,娘,我还是决定去莫府做斋仆。” “啪”一声,邬母拍筷子在桌上,枯黄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活了过来,浑浊的眼珠子泛出不容置喙的光:“不行!” 邬意吓得一个哆嗦,小心翼翼放下碗,忍住了自己汹涌澎湃的食欲,心里暗暗高兴。 邬母冷着脸:“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自甘下贱,而是让你出人头地!你去做斋仆,以后就算考出来,也直不起腰!” “我坦坦荡荡,并不怕人说,”邬瑾温声细语解释,“我已经和州学山长说过了,明日不再去上课。” “你!”邬母没料到他竟是先斩后奏,当即气的坐都坐不住,猛地站起来,伸手去抓邬瑾的衣裳,奋力往外拖,“走,我们去找山长,你年纪小,不懂事,这种大事不是你能做主的。” 邬瑾顺着邬母力道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直到门口,见不会绊倒邬母,才立定了:“阿娘,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他力气不小,一旦站定,邬母也拽他不动,气的直跺脚,又狠打他两下:“眼皮子浅,莫家哪里这么好心!黄婆子都告诉我了,那个节度使没香火,就一个妹子,人家这是看你老实,要把你招上门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满目可恨——恨自家太贫,恨邬父断腿,恨邬瑾不懂事。 那倒插门的女婿,几辈子都是要遭人笑的啊。 想到这里,她立时悲痛起来,眼里滚出许多浊泪,心想邬瑾的“不懂事”,全是因为他太懂事。 她伸手抚平邬瑾衣裳,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的儿,苦了你了,全是爹娘没用!” 邬父低低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邬瑾听完这一通咆哮,心中反倒平静,大约是去做斋仆一事,无论如何波诡云谲,也不会比此时更难。 他平静的牵邬母回座,声音和缓:“爹,娘,我不是为了银子,若是为了银子,我昨天就应下了,你们也不要听别人胡说,我不是为了去做倒插门,莫节度使的妹妹只有八岁,和他一样大。” 他伸手指了指邬意。 邬母在他的声音中逐渐平静下来,而邬瑾也说起名师难得,若是能得指点一二,强过在州学数倍。 费了许多口舌,让两位长辈安下心来,他才回到自己屋中。 天色已暗,他点燃油灯,铺开笔墨纸砚,要写日录。 只是邬意在他身边问东问西,激动的聒噪个不停,把他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心神都说散了。 他心神疲惫,觉得自己犹如困兽,使劲一揉额头,取出今天捡来的废纸,让邬意帮忙裁出空白的头尾部分,留下备用。 等邬意埋头苦干,他把散开的心思又拢起来,提笔写道:“元章二十年三月二十三日,细雨,与殷北约定后日去去莫府去做斋仆。” 第16章 高兴 邬瑾难得休整一日。 他在家中把州学所学课业一一整理温习,这一读便读到晚饭时,晚饭过后,又将唯一一件白细布襕衫翻出来试了长短,见还合身,便挂起来预备第二日穿。 忙完之后,他又接过邬意的饼笼,前去卖饼。 他肩着饼笼,卖饼回来,就见程廷领着三个跟班在外面探头探脑,打量十石街。 “程廷。”邬瑾停下脚步,叫了一声。 “啊!”程廷让突然冒出来的邬瑾吓的一弹,“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你卖饼去了?” 邬瑾点头:“你们找东西还是找人?” “找你,”程廷满脸痛心疾首,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的教训他,“邬瑾啊邬瑾,没想到你眼皮子这么浅,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回家卖饼!你虽然书读的不好,可读了书,以后也能做账房啊。” 三个跟班纷纷附和:“儿戏,简直就是儿戏。” “荒唐,实在是荒唐。” “短视,过于短视。” 邬瑾没想到程廷会来找自己,心里很感激,盛情邀请程廷去家里坐坐,然而程廷捏着鼻子往外蹿了四五步,连连摆手:“你是不是想臭死小爷。” 三跟班异口同声:“臭。” 十石街街道狭窄,地面上常年沤着烂东西,两侧房屋寸尺不空,又堆满杂物,气味出不去,久而久之,街上就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馊味。 在里面久住的人不觉得,然而外头的人总能闻到。 邬瑾自从开蒙后,便没少因为家境受辱,被磨练的相当镇定,摸了摸钱袋子里的铜钱:“那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放了饼笼,然后我们去脚店喝茶说话。” 程廷对末等茶片不敢兴趣,大摇脑袋,很简洁的说明来意:“你明天还是回去读书。” 他往腰间摸出钱袋子,丢给邬瑾:“借你,等你做了账房先生,十倍还小爷。” 邬瑾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感激,郑重道谢,把银子还给程廷,告诉他自己是去莫府做斋仆,也可以随堂读书。 “莫聆风要读书?”程廷听闻此言,惊呆了,“她怎么会想读书?” 呆过之后,他脸上鼓出了几个红疙瘩,一蹦三尺高:“她家里办学斋怎么不告诉我?怎么请你去做斋仆?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在谈到莫聆风之前,程廷自认为对邬瑾是英雄惜英雄,在谈到莫聆风之后,立刻变成了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莫聆风是没有朋友的,偶尔出门游玩一趟,也是自行其事,满宽州城,只有他凭借着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和莫聆风有来往。 这可是他独有的! 现在邬瑾竟然越到他前面去了! “你!”他张牙舞爪的威胁邬瑾,“你等着瞧!” 邬瑾肩着沉重的饼笼,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道程廷要干什么。 程廷抛下跟班,气冲冲回到家里,大踏步进了正堂,看向程知府,叫了一声爹,然后就开始往地上躺。 他撒泼打滚,胡搅蛮缠,要去莫家念书。 他们家和莫家是姻亲,莫千澜二十一岁时娶了程家女,不过两年,程家女便没了,之后莫千澜一直没有再娶,他去读书,是没问题的。 程知府看到这个儿子就火冒三丈,如今见他撒泼打滚,扭成一条长虫,便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跃跃欲试。 家中子女都是悉心教养,各个都好,唯独出了程廷这个废物,简直比阿斗还要扶不起,做纨绔都做的令他心塞。 程廷和一班子弟玩乐,说起亚仙病中想吃马板肠汤,郑元和便杀马取肠,旁人都说二人真是情深似海,程廷偏偏只记得马板肠汤,回家就要他娘杀马。 越想越气,程知府一巴掌差点没把程廷的脑袋打掉,程廷肿着半张脸,当即滚去娘的房中,对着程夫人哭哭啼啼,赖赖唧唧,车轱辘话来回说——我不管,我就要去莫家读书。 程夫人摩挲着这个幺儿,心疼的不知道怎么才好,二话不说,披挂上阵,叨住程知府不放。 程知府的巴掌不能扇到夫人脸上,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向莫千澜递了话。 于是第二天辰时,天还发着青,程廷顶着微肿的脸,也来了莫府,和邬瑾在角门外相遇。 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左手勾着五根细红绳,红绳下吊着装糖的油纸包,右手攥着一根粗麻绳,绳子后面是州学里那条大黄狗。 邬瑾望着那条横眉怒眼的大黄狗,目瞪口呆:“这不是州学的狗?” 大黄狗点头。 偷狗贼使命攥着绳子:“谁说这是州学的狗,它身上又没有刻州学的字,这是我的狗。” 狗把一张脸耷拉着,拿屁股对着程廷,走到墙根边,撒了一泡尿。 “你敲门,”程廷示意邬瑾,“我撒不开手,我爹不让人伺候我。” 邬瑾看着他的脸,又关心道:“你牙疼?” 程廷支支吾吾的别开脸:“敲门!” 邬瑾走上石阶,叩了叩门。 门开的飞快,而且开的惊天动地,“哐当”两声,青灰色的天地中,便露出一抹鲜嫩的鹅黄色,莫聆风仰着一张笑脸,张大了嘴,也高兴的惊天动地:“你们来啦!” 她郑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