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样的雪花片片洒落,染白大地。 医馆外,雪已经积了半寸。 医馆内。 容音猛烈咳嗽着,半张白帕被血染的通红。 她刚回容宅,便旧疾复发,所幸秋霜跟了过来,否则她真要死在那荒寂无人的老宅了。 如今,她只靠汤药吊着一口气。 医馆,院中。 李郎中无奈地摇头道:“容姑娘积劳成疾,又旧疾缠身,恐时日无多。” 秋霜咬牙逼回眼泪:“我这就去裴府要钱!” 可她去了一次又一次,一直被护院拦在大门外。 “求求你们通报一声,我要见裴大人!” 冰天雪地里,那些高大的护院视若无睹,每日来求见裴大人的人太多了。 秋霜红着眼走回医馆,容音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雪。 她只温声安慰:“秋霜,没关系的。” 看着单薄无力的容音,秋霜心疼的忍不住咒骂。 “裴君彦算什么好官!他能为民请命,却顾不上家中贤妻吗!” 秋霜一边掉眼泪,一边往炭盆里添火。 自打从前容音在雪地里站了一宿,落下病根后,她就格外畏寒。 “小姐,奴婢不甘心……” 容音见她落泪,心不由也跟着痛起来。 ![]() 她抬手抹去秋霜的泪珠,艰难的再度张口: “秋霜,我……们回……家。” 容音怎能不知她这个早已嫁做人妇的丫鬟没什么家私,她一个将死之人,岂能拖累了她。 秋霜闻言,胸中的怨愤几乎喷薄而出。 容音落下病根后,依旧不假辞色日日操劳,而今已是强弩之末,她眼睁睁看着闺阁时候活泼灵动的小姐,短短七年被磋磨至此,怎能不恨! “小姐,你别怕,我这就去求裴君彦,他堂堂宰相,定能治好小姐的病!” 容音含泪摇头:“回家……” 七年朝暮相对,她怎会不知,在裴君彦眼里,她无关紧要。 她不想死的时候,还要受尽他的冷眼。 她伸出冰冷瘦弱的手,吃力的握住秋霜的胳膊:“秋霜,我……想爹、娘了……” 秋霜实在不忍容音苦苦哀求,只得抹着眼泪应下。 “小姐,奴婢带您回家去。” …… 风雪呼啸了整夜。 秋霜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容音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容府走去。 容音在秋霜背上喘着气,虽冷的厉害,可心中却宛如有了归处。 “秋霜……你看,下雪了。我还记得年幼时,一下雪,爹爹就会给我带冰糖葫芦……” 秋霜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狠狠抹了把眼泪,把背上的容音往上托了托。 “是啊,小姐每次明明自己的馋的不行,却还是要留一半给奴婢……小姐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样奴婢才能年年给小姐买冰糖葫芦。” “谢谢你……秋霜……” 容音话音未落,喉中便涌上一股猩甜,温热的血霎时浸透了秋霜脊背。 秋霜慌忙加快步伐:“小姐!马上就到家了!小姐——” 她的声音回荡在夜间空荡荡的街道,除了簌簌白雪,无以回应。 “是我……拖累了……” 容音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短短二十多年人生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 后悔吗? 后悔有什么用呢? 她这一生,对得起裴家老小,更对得起裴君彦,唯独亏欠了自己,愧对了爹娘,对不起秋霜…… 生死之际,容音死死攥着秋霜的衣襟。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浸染着血泪的字眼。 “秋霜,倘使……你再看见裴君彦,请替我转告他,我不再心悦他了……” 语毕,她紧攥紧的手悄然垂落。 背上的人倏忽没了声息。 秋霜走在大雪纷飞的街道,嚎啕大哭,寒冬的雪大的仿佛瞬间将二人掩埋…… 第八章 京城。 软玉阁外也飘起了雪。 最高处的雅间内。 一群京城贵胄正诗兴大发,为这场雪大办诗会。 十三公主萧云空做东,亲自伺候笔墨,为裴君彦铺纸作诗。 “君彦,今日丰年瑞雪,不知可有好句?” 说着,她慢慢靠近裴君彦。 裴君彦原本就喜好风雅,十三公主素有才名,颇得他青眼。 可当她覆上自己的手,裴君彦眼前却猛然浮现容音那温婉恬静的脸。 下一瞬,他微妙的躲开。 “微臣有诗了。” 这般疏离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却是情非得已。 萧云空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急不来。 她适时退让半步,仍旧一副皇室公主的矜贵模样。 “君彦的诗,定是今日魁首。” 说罢,她亲自斟来一杯酒,裴君彦就着她的手将酒饮尽。 这般亲密举止,登时使周围的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可裴君彦的心口却猛地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胸中慢慢消失。 落在纸上的笔尖迟迟未动,他看着洇出的墨迹,烦闷的站起身: “诸位恕罪,裴某去去便来。” 说罢,也不管雅间内众人,径直走出了软玉阁。 外头的大雪洋洋洒洒。 裴君彦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孤零零站在外头。 雪落在眼睫,不由使他想起容音。 她刚嫁进来时那么孩子气,只是看见雪,就兴奋的孩童一般,管他讨冰糖葫芦吃。 可后来,她虽然依旧爱雪,可冬日里总只隔着窗棂,痴痴看雪。 也不知他在雪里立了多久。 回来时,他在袖中藏了一支油纸包的冰糖葫芦。 雅间内。 裴君彦正欲推门而入,却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不知容音是否真心要与裴大人和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容音也是个可怜人,嫁给裴君彦这样冷情冷性的人,伺候裴府那一家子难缠的人。寡妇都比她的日子好过。” “裴大人对十三公主一往情深,如今没了容音,恐怕喜事将近。” 屋内,大家已然把十三公主和裴君彦看作一对佳偶。 “不可妄言,君彦从小就心善,若非容音失了双亲,没了家产,他岂能忍受七载之久。”十三公主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裴君彦听着屋内嘈杂的人声,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推门而入,屋内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向十三公主身上。 萧云空赶忙迎上来替他拂去衣上残雪:“君彦,天寒雪大,我出宫时忘了带大氅,可否去你府上借一件?” 看她拂雪的动作,裴君彦不由想起容音,鬼使神差的应下了。 萧云空的唇角得逞地扬起。 两人很快离席,坐上马车驶向裴府。 马车外飞雪纷纷,裴君彦的心绪随着雪花一同飘落。 容音闹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马车停在裴府门口,管事赶忙迎了上来,耳语道:“大人,夫人并未回府。” 裴君彦闻言,脸色冷沉。 一旁萧云空正欲下车,忽然裴君彦拦住了她。 “夜深路滑,微臣已经让下人去取大氅来。” 萧云空愣住,几乎瞬间明了。 裴君彦带她回来,无非是为了让容音吃醋。 她咬唇,放软语气:“太晚了,君彦,本宫想在你府上借住一晚。” “不便。” “为何不便?莫非你真的喜欢上容音?”萧云空委屈的眼眶一红。 夫妻七年,怎会没有感情? 可裴君彦说出口的却是:“臣此生都不会喜欢容音。” 第九章 臣此生都不会喜欢容音。 裴君彦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萧云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安排管事送走萧云空后,他推开书房门。 屋内黑漆漆冷清清,唤来丫鬟掌灯,他将被雪打湿的衣袍随意丢在一旁。 “容音,没了你,才是我正常的生活。”说罢,裴君彦顺手抽出一本书。 正欲接着往下看,忽然一张轻飘飘的纸张从书中飘落。 裴君彦神色一变,丢下书,抓起那张薄纸。 就着晦暗的烛火,他看见一行清隽的字迹。 “君彦,切莫秉烛夜读,伤身。” 裴君彦深邃的眼眸沉了几许,随手把纸张夹在某本书里。 他想回书房的床榻上休息,可不知为何却不由自主走到了厢房门口。 明明知道里面空无一人,可他仍旧觉得厢房似乎于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吱呀——”推开门扉,独属于容音的浅淡香气扑面而来。 他走进去,眼前熟悉的场景让他有种容音就端坐在床边的错觉。 桌上搁着写了一半的账本,几张记着平常事务的纸笺散落四处。 裴君彦望着这些,莫名感觉难以呼吸。 不过是些琐事,用的着一遍遍记吗? 他转身想要离开,可却不慎碰掉了床头书本。 捡起那薄薄的书本,他略微一翻看。 内里全是被撕掉的纸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