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喜欢听故事的小孩儿。 夜幕渐渐深了,一道勾月在轻蓝天穹中若隐若现,众人ℨℌ围坐桌前,干了一杯雄黄酒,谈笑风生间,婉娘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谢绮有没有中意的郎君? 谢绮听完不禁失笑,只能老实回答没有。 江银廓端起酒,不经意一抬眼,望见孙响的脸上,紧张的神态像晨雾般消散,窃喜着端起酒杯。 “棉州热闹富贵,孙相公为何决定回来?”江银廓轻轻放下酒杯。 孙响神情微动,担忧地放下酒杯,叹息一声,“棉州富贵,却已经准备开战了,城门每日都有传信的士兵进出,当地刺史已经调动兵力,准备应对贺州节度使魏时同……” 许是担心在座的人不知晓,孙响又解释了一遍,贺州的节度使为何不姓谢,为何又要攻打棉州。 而当事人坐在席间,低眉无声。 等孙响说完,谢绮为他倒了一杯酒,接话道:“丁水郡山高路远,我们都是妇道人家,消息也闭塞,孙相公一解释,我就懂了……不过如今战火烧到了何处?会不会打到丁水郡啊?” 孙响眉眼唇峰间压不住得意,心安理得地受了这杯酒,仰头饮尽,笑着摆摆手。 “自是不会,贺州想吞并周边州府,做大势力,贺州在北,而丁水郡在西,占据天险,贺州想收服周边治理,怕是还要十年。” 江银廓的担忧格外夸张,“若皇帝收了贺州,岂不是将不停讨伐藩镇,最后一路打到丁水郡。” “依我看,皇帝没有那个本事。” 孙响不屑地轻哼,“单说这朝中党争,皇帝都快把持不住了,加上魏时同造反,这江山恐怕都坐不稳,依我看,这天下早晚要乱,与其死在外乡,不如埋在故土。” 余音未了,斜刺里伸出一只巴掌,拍中孙响的嘴唇。 孙响反应不及,吓得大叫一声,捂着嘴侧头,只见婉娘面色不善,恨声教训道:“年节说晦气话,小心倒大霉啊。” 这人间安静下来,角落的菜园里,婉娘特意开出一小块地,种了些牡丹。 灯火与星月映照见,紫红花朵如莲碗般绽放,徐风习习,花枝摇摆。 夜色澄明如水,月色照亮街道 ,她们互相挽着手 ,回身同婉娘姐弟俩告别,徐徐走回家中,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婉娘家的关门声。 “人孙家相公相中你了,想讨你回家做老婆呢……” 江银廓望着前路,声线慢悠悠。 谢绮听完,不禁失笑,回道:“恐怕不行啊,我生辰八字四柱七杀,只怕是克夫。” 一套胡诌说得有理有据,江银廓也不免笑出声响 。 二人归家后只觉今夜心情甚好,今夜的酒局似乎并未尽兴,江银廓暗示谢绮一番,探听谢绮果然同自己一样的想法,于是开心地走进伙房,去柜子的最高处,拿出一坛蔷薇露,揭了泥封 ,拿到室内对饮。 酒盏盛满烛火,琼浆潋滟含光,二人对坐闲谈,说起紫云城过往。 江银廓端着酒盏,谈起当时在牢狱中的经历,如今回忆起来,总觉得太过巧合。 平白无故冒出一个女子,交给自己牢狱的钥匙 ,而在破庙外的马车里,竟然装着谢绮。 江银廓曲膝挤在座椅间,窝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间,若有所思,“你说,魏时同什么时候改变的心意?” 或许是再见黄淮,亦或许是在紫云城,他得知谢绮根本没有野心,而是想要隐匿人间,重新生活的那一刻。 “可能是他让我活着回来之时吧。” 谢绮外在桌前,单手撑腮,声音轻如微风,在江银廓耳畔飘了一圈,悠悠荡荡,绕到房梁间。 “一心治世的大臣,如今要做弑君国贼。” 昏暗的室内,谢绮听见她一声叹息。 孙响有一点说得不对,魏时同并非想要做大,而是想要吞并藩镇,最后攻打天子城。 “他甘心吗?” 谢绮神思被江银廓的话语撼动。 时至今日,她们三人中,似乎只有江银廓才真正拥有一颗温热的心。 众人骂谢绮是天诛地灭,该千刀万剐之人,江银廓为保全她,带她来到了丁水郡,如今魏时同要背上“国贼”的骂名,江银廓在担心魏时同的感受和境地。 不知是这灯火灼人,还是酒劲上头,谢绮的脸上漾起一些暖意,她的身姿拢在灯影间,望着江银廓说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人的选择这么容易被改变?那之前为了坚持自己的道理,险些命丧囹圄,又该怎么说呢?”江银廓摊了摊手。 谢绮缄默片刻,又开口:“或许,他从未改变过选择。” 人选择改变,有时并非出自自己的本心,而是经历,人生中付出努力有所回报,便会坚定选择。 在谢绮看来,魏时同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愿望,只是这个时代中,用他想要的方式,实现不了太平天下。 而魏时同仍想治理天下,于是他决定去做个坏人。 纱窗间疏影纷乱,白日里压住的思绪悄然浮上心头。 谢绮回到屋中,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或许早在几年前的颓垣间,魏时同说出愿意替她留在节镇府司时 ,他的心中便起了夺权的念头。 18.祛毒 孙响又说错了一件事,魏时同打到丁水郡,只用了两年。 岁冬,丁水郡遭贺州军围城,丁水郡郡守派人前往邻州求援,期间城中三千兵马对抗两万贺州军,打到最后,连主将也被枭首,援军却迟迟不到。 郡守顶不住压力,悬梁自尽,群兵无首,最后不战而降。 开城门时,城中早已是一片颓败之象,围困时城中无柴,百姓只能取房顶茅草焚烧,依然有冻死者 ,尸身蜷缩着横倒在街边,覆上一层厚重白雪。 开战时,谢绮以自己家为中心,打开宅门为受伤者医治,起初是受伤的居民,后来伤兵也渐渐多了起来,开战的第二日,婉娘和孙响本想夜间越过城墙,出逃避难,结果被城外的贺州军当成斥候射杀。 于是谢绮干脆推倒两座院落间的围墙,扩大面积,以便收容更多的人。 那天大雪蔽日,谢绮正替一个断了腿的伤兵换药,门外忽然闯入两名甲兵 ,所有人望见加冰的的瞬间,仿佛漫天大雪吹进了心里。 对方身上披的甲胄,是贺州军的配置。 城破了。 “谁是医者。” 贺州士兵冷眼扫向院中的老弱病残,高声呼喝,谢绮拨开重重人群,走到士兵面前。 “各位军爷,我是医者,这屋中都是避难之人,还请放一条生路。” “我们不为杀人。”对方瞥她一眼,“听人说,你是这城中最好的医者?” 谢绮谦虚道:“算不上,只是治了一些疑难病症,被病人说了几句好话。” “你随我来。” 话音未落,士兵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向院外,伤者见状纷纷上前,想要将人拉回来,谢绮回头,用眼神制止了众人步伐,扬声道:“告诉说书的,我去去就回。” 贺州军将她带上马,一路奔驰,雪粒迎风而来,砸在脸上,谢绮不禁眯起双眼。等停下时,发现他们来的是郡守衙门。 甲兵一路拽着她的衣领,来到室内,屋中有一张红木矮榻,只露出一只边角,其余的部分被围在榻前的三人遮挡,一时也看不真切。 薅她一路的甲兵终于放手,朝着榻前一拜 。 “大人,卑职寻来了医者,是郡中最好的。” 那三人回身间露出面相 ,谢绮望见他们时,那些人的脸上陡然变色。 有人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你这哪里是找医者,你分明找回一个死人……” 那三人是紫云城中幕僚 。 谢绮还是节度使时 ,时常与他们见面,许是往年景象犹在,众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同僚无声踩了他一脚,对方大惊,猛然低下头,不敢胡言。 谢绮抬眼望向矮榻,人影散开,榻上之人露出真相,对方赤膊坐在其间 ,剥下的上衣挂在腰间,肋下一道新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