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知想着这一年中突来的变故,喉间发涩,一字也说不出。 若可以选,她宁愿做个平凡人,陪父亲安享晚年,了此一世…… 片刻后,马车停在提刑官府外。 顾为暄揭开车帘,欲下车,忽觉衣袖被轻轻扯住。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魏国提刑官,管一方生杀大权,更莫愧于心。”苏意知沉声劝着。 顾为暄眸光一暗,不以为意。 他抽回衣袖,冷嗤道:“本司若如你这般妇人慈悲,如何坐上现在的官位?” 话毕,他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府。 苏意知怔怔望着那背影,抬起的手不由僵住。 此刻她才恍然想起,顾为暄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一县小官了。 “夫人,咱们回府吗?” 小厮的询问将苏意知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忍着心底的刺痛,摇摇头:“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她下了马车,让随行的人先回府,独自一人走在繁华的京城。 街道两边的茶楼、酒馆作坊等随着路四处延伸,两旁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吆喝的小商贩。 这里远比家乡凉州热闹。 苏意知不由忆起顾为暄初任京官时。 他带着她和父亲一起来京城,那时自己还不是什么永昌郡主。 而顾为暄也不是提刑官。 她眼眶酸涩,顾为暄曾对她说:“往后,我唯你一人,不离不弃。” ![]() 然而这些全随着岁月的蹉跎成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时至薄暮。 苏意知落寞回府,府内小厮说父亲的尸首已收葬。 但她心中的石头并未落下。 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能去祭拜的。 冬夜瑟瑟,红烛已燃尽。 顾为暄还未回府。 苏意知站在孤寂的院内,眺望着凉州故土方向。 似是在追忆,又似在等一个不归人。 直至卯时,一身酒气与戾气的顾为暄才摇摇晃晃地走进院子。 眼眶泛红的苏意知眸光微暗,却没有说什么。 她正要伺候顾为暄歇下,却见他眼神迷离地唤了一声:“萧颜!” 第二章 面圣 萧颜,有魏国第一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众多王侯公子心中的伊人。 然而,上月初八,萧颜已被皇上纳入后宫,封了贵妃! 苏意知心底微颤,佯装没有听见,扶着顾为暄躺下。 残烛摇曳了两下彻底熄灭,点点冷意渐渐入骨。 苏意知躺在顾为暄身边,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甚是寒凉。 翌日。 天色微亮。 苏意知早早将朝服准备好,正要伺候顾为暄穿衣,却被他推开了。 “以后让下人伺候就可。”顾为暄淡淡道。 闻言,苏意知僵硬地将朝服递给一旁的丫鬟,转身欲离去。 “今后多学琴棋书画或礼节,不要再摆弄你那些破铜烂铁。” 一句话犹如一根烧红的铁钉刺进她心里。 苏意知愣了愣,不觉想起顾为暄昨晚叫着萧颜的名字。 她默默点头,目送顾为暄出府后,才回到房间。 桌上摆着曾经作为仵作时用及的器具,苏意知伸出手,细细抚摸着。 她眼底染上一层水雾,心口更是闷的紧。 顾为暄曾说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因为她手持砭镰,虽身染污秽,却能替冤死之人讨个公道,是含仁怀义。 可现在她明显感觉到顾为暄已经开始厌恶她做仵作了。 不然怎会提出让她给父亲验尸,是最后一次! 苏意知轻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待心绪微微平静后,将那些器具放入尘封的盒子中。 此举亦如将自己的心一并封层起来。 这时,一丫鬟来禀:“夫人,赵公公来传皇上口谕,传您入宫。” 苏意知听罢,点点头。 皇宫,养心殿。 两鬓斑白的老皇帝接过青葱玉指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 已为丽贵妃的萧颜坐在皇上身旁,轻摇团扇。 “参见皇上、贵妃。”苏意知微躬身子,朝他们做了个揖。 见她笨拙的行礼方式,萧颜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苏意知自小在宫外长大,自然是不懂得宫中的规矩。 皇上却笑弯了眉眼:“婉婉,快来让皇爷爷瞧瞧。” 苏意知小心翼翼上前,谦卑恭敬。 “朕听说陆典仪的事了。”皇上语重心长道,“你也莫要悲伤,他私吞钱粮,罪该至死,畏罪自杀已是便宜他了!” 闻言,苏意知低下了头,没敢反驳。 陆典仪是她养父,皇上念养父救了她一命,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七品典仪闲职给他。 而她知道养父是不会做私吞钱粮的事。 只是现在她无法分辩。 一旁,丽贵妃萧颜忽然开口:“皇上,正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婉婉养父做出此等事,也无甚稀奇。” 苏意知眸色一沉,紧紧攥着拳。 父亲一生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不想在死后遭到如此诽谤! 皇上显然听出萧颜话不对味,瞪了她一眼:“你先下去。” 萧颜手一顿,眼带不甘地行礼告退。 殿内只剩下爷孙两人。 苏意知坐在一旁陪皇上说话,听他再次提起二十二年前太子府的灭门惨案。 皇上或许真的已经年老,每每提及此事,眼泪斑驳。 他拉着苏意知的手,眼中满是悔恨:“朕这一生就太子一子,朕悔啊!” 苏意知不言,只是心头微微一窒。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守在皇上身旁。 直至日落。 陪皇上用过了晚膳,苏意知才跪安离开。 途径御花园,她无意看了眼园内盛开的海棠,却见两道身影立在石墙之后。 她眼神一怔,眼尾霎时染上几丝红意。 第三章 诉求 一袭暗彤色朝服的顾为暄,清俊如云中鹤。 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丽贵妃萧颜。 他们身份悬殊,却在落日余晖中般配如一对璧人。 苏意知只觉腿如扎了根般动弹不得,呼吸都随之一窒。 园内空阔,顾为暄和萧颜也看到了她。 顾为暄眸色一怔,正要上前,却见苏意知转身快步离开了。 当晚。 红烛才换了一次,顾为暄就回了府。 他直奔入房,竟见苏意知坐在灯下,手里拿着花绷子和针线,认真地绣花。 顾为暄抿抿唇,走过去。 他将一个首饰盒置于她面前:“想着很久没有送你礼物,打开看看,可喜欢?” 闻言,苏意知目光落在那木盒上。 暗红色的盒面雕着花纹,又以金丝镶嵌于内。 一肘长短,不看其中,便也可知这有多贵重。 苏意知微垂眼眸,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六年,顾为暄送给她的东西越渐名贵,可其中情意却越渐变淡。 她打开木盒,是一套华奢的金步摇。 苏意知哑声回:“喜欢。” 见她波澜不惊地说完,又将木盒放入柜中,顾为暄只觉她寡淡无趣。 但想起御花园一事,他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陪着苏意知。 无言间,苏意知却有丝疲惫,她何尝不知道顾为暄是为何示好。 苏意知强忍心酸,望向他:“萧寒,我们何时回凉州?” 她还记得顾为暄说待功成身退,就带她回乡祭祖,过平淡的日子。 可顾为暄立刻冷声回了句:“凉州偏远之地,回去作甚?” 苏意知一哽,说不出话。 见她这模样,顾为暄眼中多了丝不耐,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苏意知心间泛苦,手中的针重的恍如千斤之石。 她还记得顾为暄曾说:凉州才是家! …… 苏意知未提御花园一事,顾为暄便越发没有忌惮。 每日晚归,却说是因朝中有事。 而苏意知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无言地将所有酸苦咽下肚。 只是近来,她听闻顾为暄暗中肃清朝中反他的党羽,甚至动用私权杀了不少人。 苏意知整日忐忑,可又无能为力。 直到朝中老臣左相梁复带着其他几位老臣来府求见。 年过六旬的梁左相跪地磕头道:“郡主,您是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当初太子在时,爱国亲民,怎会忍心看现在忠臣被屠戮?” “皇上年事已高,难理朝政,求郡主以苏山社稷为重,摒弃私情,重惩顾为暄!” 众老臣一排排跪下,声声诉求着。 苏意知听着,心中一派悲凉。 她虽是前太子之女,然不过一普通妇人,如何重惩顾为暄? 梁左相见苏意知不为所动,又是重重一磕:“郡主若是不允,我等就撞死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提邢司府邸!” 听到这样决绝的话,苏意知沉叹一声:“也罢,我会和萧寒说。” 这时,梁左相起身上前,将一小白瓷瓶递到她面前。 “郡主,顾为暄秽乱宫闱,残害忠臣,他不亡,便是你我和皇室宗亲亡。” 闻言,苏意知眸色一颤。 白瓷瓶被置于案台上后,梁左相便带着众老臣离开了。 静谧冬日。 苏意知一人坐在房中,鼻尖萦绕着炭火的热意,但她心冷至极。 手边的白瓷瓶泛着阴寒的光,她更觉这世道荒唐可悲。 顾为暄虽任提邢司,但在去年就开始掌管朝政,这些自诩忠臣之人,却束手无策,只讲孔风大道。 如今,他们竟将此事交给她这么个有名无实的郡主…… 苏意知就这么在屋内枯坐到深夜。 “吱嘎!” 房门忽然被推开,顾为暄披着一身雪走了进来。 那清冷的视线悄然落在苏意知手中的白瓷瓶上。 第四章 谣言 苏意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