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辅导员在训练场找到宁欣,让她过去一趟。
宁欣点头,匀了两口气,扯过毛巾擦了汗,披在肩上跟过去。 两人进入训练场旁边的小办公室,里面设置很简陋,只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旁边一个铁皮收纳柜。 辅导员手上拿着一叠资料,抬了抬下巴示意宁欣坐下。 对宁欣来说,辅导员带来的是噩耗。 她申请的贫困补助,被人匿名举报。 举报者说,宁欣不符合贫困标准,列举理由是宁欣有钱在校外租房,平时穿的运动衣也是几百块的小名牌。 宁欣太需要这笔钱了。 她拉下肩上的毛巾搁在腿上,急切地给辅导员解释说明自己的困难情况。 辅导员听着,面色从一开始的严肃逐渐到后面的同情,他倒是不知道宁欣困难成这样。 宁欣垂眸,语调因为焦急有些颤:“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提供证明资料,我的情况都可以查到,我没有骗……” “好了,好了。”辅导员细声打断,安慰,“宁同学,你先别急。暂时没有取消你的名额,我们只是接到举报照例找你了解情况。” 听到没有取消名额,宁欣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看着辅导员的眼神,突然明白,自己的沉着冷静是可以轻而易举被打碎的。 她收回视线,点头。 辅导员拿着资料站起身:“宁同学,刚才所说的资料,你尽快交给我,我这边还是需要的。” 宁欣点头。 辅导员走近,低头看着宁欣:“平时有困难可以和我说,能帮的,我都会尽责帮你。” 宁欣看着地面,攥紧腿上的毛巾,又点头。 辅导员走后,宁欣在小办公室独自呆了五分钟。 然后,她走出房间,视线从左至右扫过训练场。 有人在打沙袋,有人在打手靶,有人在摸肩训练…… 而杨晓桢,正和向甜坐在地上聊天歇息。 宁欣目标性极强地走过去,把毛巾扔在杨晓桢盘坐的腿上:“练一场!” 杨晓桢明显没反应过来,仰着头,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宁欣看了眼擂台。 杨晓桢咬咬牙,站起身,挺了挺胸脯不甘示弱:“来啊!” 宁欣直径走向擂台,慢慢地缠手布,戴好拳套,翻身上台。 旁边不知谁问了句:“不戴护具吗?” 宁欣快一步:“不戴。” 杨晓桢听宁欣这么一说,也说:“不戴。” 杨晓桢也准备好,翻身上台。 所有的训练都停止,围在擂台边看戏。 两人走到擂台中央,双拳一碰,正式开始。 杨晓桢跳步,视线防御宁欣动作,几秒后她率先直线攻击,宁欣侧闪躲避。 杨晓桢又进攻,宁欣后仰拉开出拳距离,找准时机进行反击。 她步子压上去,出拳又快又狠又猛,逼得杨晓桢后退,手臂挡在身前,对密集的进攻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杨晓桢快要退到擂台边,宁欣倏然收拳,往后退一步。 这点间隙时间,一直被速度及力道压制的杨晓桢立马上前攻击。 她的所有动作,在宁欣眼里都慢半拍。 拳头直击过来,宁欣左闪躲,重心压前,腰腹旋转发力,打出一记爆肝拳。 训练场瞬间静谧,宁欣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杨晓桢躺在擂台上,痛苦的咬着牙,没叫出声。 几个女生冲上来,围着杨晓桢关心她的伤势。 向甜侧头看向宁欣:“宁欣,你这是训练吗?有你这样训练的吗?你是要人命!!!” 宁欣没看她们,喘着气,解开拳套。 她额头、鼻尖、脖颈都有汗水。 她平静又大声:“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用完全配合训练吗?” “我现在告诉你们。”她捏紧拳套,昂首垂眸道,“因为上大学前,我爸爸车祸去世,我妈妈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状况,我亲戚对我避之不及。所以,我上学要带着我妈妈,我必须一日三餐回去照料她!”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我的运动服,是高中时候,我爸爸出事前给我买的,就三套来回穿!我不住宿舍是因为要照顾妈妈,我们现在住的是学校西边的棚户区,一个单间,房租三百块一个月。三百块,你们应该可以想象是什么环境!还有,我拒绝参加队内的一切娱乐活动不是孤僻,也不是清高,是因为我要打工,我要赚钱吃饭,我要赚钱给妈妈看病,我和我妈妈要生存!” 说完,她的胸腔明显的起伏。 所有的人都像被按了‘静止’按钮,视线在她身上落定。 宁欣缓慢转头,目光扫过他们的脸,他们的眼。 震惊?同情? 宁欣闭了下眼睛,她远没有自己设想的坚强。 她感觉眼睛很涩,视线开始被泪水模糊,有些涩。 她走到旁边,拿起毛巾擦汗。 这个动作,同时悄无声息的拂去她的泪水。 她把毛巾搭在头上,遮住眼睛,语调轻下来:“我活得不容易,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请你们,别为难我。” 说完,她弯腰钻出擂台,走向更衣室。 走进淋浴间,打开水龙头,‘哗哗哗’的水声下,宁欣才敢掉眼泪。 稳定情绪后,宁欣关上水,转身,看见杨晓桢站在身后。 宁欣收回视线,开始穿衣服。 窸窸萃萃的穿衣声中,杨晓桢叫她:“宁欣。” 宁欣没回应。 杨晓桢往前走了一步:“宁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个情况。” 宁欣仍旧没回应,往外走。 杨晓桢跟在宁欣身后,语气听上去很歉疚:“真的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以为你是走后门,有特权,所以才针对你……” 宁欣完全无视她,把东西收捡好,开始吹头发,刺耳的吹风机噪音掩抹杨晓桢的话。 宁欣头发刚过肩,吹了一会儿,就干干爽爽。 她关闭吹风机,还未挂在墙上,杨晓桢又凑上来。 杨晓桢:“刚才你那一拳,没用劲儿,我知道。要是用了劲儿,我就站不起来了。” 宁欣没看她,拿上外套套上,怼上拉链头,拉上拉链。 杨晓桢又说:“还有件事我要道歉,你的贫困补助我匿名举报了。” 宁欣愣了一下,侧头看着杨晓桢。 她没想到杨晓桢会承认这件没有证据的事。 刚才那场练习,她就是提醒,不要再欺负她。 杨晓桢心虚,不敢和她对视,连忙道补救方法:“你放心,我会实名去撤销举报,什么结果我都接受,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宁欣顿了好几秒,开口:“没关系。” 杨晓桢肩膀一松,如释重负,脸上染上点笑意:“宁欣,你家需要帮忙吗?为了表示歉意,我可以帮你。” 帮忙? 杨晓桢笑眼里带着真切。 她态度的转变,宁欣知道是善意,来自于同情的善意。 但是她此刻,因她这些转变自卑到极点。 她刚刚,把自己剖开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剖开。 但她不想要这些同情,她只想别刻意针对她,别有意为难她,就行。 她不需要可怜。 如果不被可怜,似乎自己就并没有可怜。 宁欣摇头:“不用。” 说完,她背上包离开。 可能因为发生了这些事,宁欣今天特别想盛昱。 她摸出手机给盛昱打电话。 盛昱那边隔了一会儿才接听,掩着声音,格外轻:“欣欣,怎么了?” “你在上课吗?” 可现在不是上课时间。 盛昱解释:“不是上课,是跟教授探讨一些专业东西。” 宁欣立马懂事:“那我先挂了,不打扰你了。” “等等。”盛昱问,“欣欣,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对比盛昱的正事,宁欣觉得自己这点情绪不足为题,她随便扯了个理由:“没事儿,就是想问你要不要来吃晚饭,我买菜。” “今天恐怕不行。” “没事儿,你什么时候来,提前告诉我就行。”宁欣终止话题,“那不打扰你了,拜拜。” 挂掉电话,宁欣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可能因为她现在调节情绪的能力强了。 也可能,因为她听见了盛昱的声音。 或者,两者都有吧。 晚上八点多,盛昱还是来了,带着烤红薯。 他说,不安心,所以想来看看她。 宁欣没忍住,抱住盛昱。 那一刻,她感觉抱住了全世界。 他轻揉她后脑勺:“怎么了?” 她在他肩上摇头。 他顿了一会儿,轻拍她后背:“欣欣,再等等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点头。 痛苦是暂时的。 未来像他说的,会变好的。 周六,宁欣早早出门,坐了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下车后钻进小胡同。 她站在四合院门前,看时间还早,于是想等等再进去。 院内有颗树,枝丫探出围墙,枝叶繁茂。 阳光透下来,树影在地上隐隐绰绰。 宁欣无聊的用脚尖去踩被微风吹动的树影。 所以,她明显感觉树影较之前晃动剧烈了很多,连枝丫都晃动。 宁欣抬头,看见树上趴了个人,背朝围墙外,正在徐徐往外挪动。 突然,墙内传来呼叫声:“小帆——” 树上的人明显急了,脚底在树上磨蹭两下没找到下脚点,直接手臂勾着树枝,整个身子吊下来。 树枝被他弄得沙沙作响。 宁欣第一反应:少年臂力不错。 “咚——”一声,少年单腿曲着膝盖缓冲从高处跳下来的重力,稳稳落地。 宁欣第二反应:惯犯。 宁欣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围墙内,推断这个少年就是她的家教对象。 这是…又要逃? 想着因为他上次的逃跑,让她错失三百块,在少年单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时,宁欣疾步上前,抬手从背后压住他肩膀。 少年稍稍慌乱地转头,脸上印上拂动的树影。 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涩未完全淡去,五官已经初见硬朗线条。 有点眼熟。 对视两秒,少年一笑,露出虎牙。 他身上的气息朝气蓬勃,如同这春日的暖阳般明朗。 他手臂还被反压着,却不见焦急,轻飘飘的语气感慨:“大姐,怎么又是你!” 宁欣脑海里闪过画面,想起来了。 是上周那个乌龙,她以为被勒索的,那个少年。 所以,上周他逃了补习,是去上网? 宁欣压下心里的不快,拿出家教老师应有的和蔼,语调轻柔:“对,是我。” 少年顿了半秒,像是意识到什么,收起笑容解释:“你可别误会我是小偷啊,这是我家,不过,我不走寻常路。” 这是现下很流行的广告词,在中学生嘴里流转。 宁欣温和地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你不是小偷。” 少年心下一松,又露出虎牙,看了眼肩膀上并未放开的手,不解:“那你这是干什么?” 宁欣眼睛微微弯起来,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家教老师。” 少年眼皮轻颤,笑容一僵。 宁欣:“你可以叫我,宁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