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淮面色虚弱憔悴,瞧着他,有气无力地说:“嗯。让王叔担心了。” 墨惩笑笑:“你没事就好。” 随后旁敲侧击:“可知是什么人对你动手?我听着是反墨复祁组织的人。这些个该死的前朝余孽!太子,你怎么看?” 墨淮已经从沈卓那里得知这种可能,但并不中计,只觉是他墨惩的手笔,但面上顺着他的话说:“应是他们所为。这些人在多地作乱,如今想着杀我,动摇国本,也是情理之中。” 墨惩见他这么说,很满意,笑道:“太子英明。此事我已经交由刑部彻查,定为你讨回公道。” 墨淮敷衍地笑说:“谢谢王叔。辛苦王叔了。” “这是我该做的。” 墨惩又问及他的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墨淮捂着胸口,伪装虚弱:“御医说……毒伤肺腑,伤了底子,怕不是长寿之相。不过,人固有一死,寿数自有天定,也无需强求。” 墨惩昨晚也听御医这么说了,但他疑心深重,还是不太相信——墨淮身中两支毒箭而不死,怕是有百毒不侵的体质。至于他还有没有其他秘密,还需他一一揭晓。 “太子修佛,看淡生死,倒是我狭隘了。” “王叔谦虚了。” “哦,对了,那个你舍命相救的姑娘呢?” 墨惩转开话题:“你都舍命相护了,应该也很喜欢她,不如给她一个名分,也是喜事一桩。” 墨淮正忌讳这件事,一听他这么说,便摇了头,一脸严肃道:“王叔误会了。此女子两次出逃,破坏宫规,应该杖毙。今日王叔在,便帮我监个刑吧。” 说到这里,他厉声一喝:“来人,将出逃的梁小卿杖毙!” 第70章 梁小卿正在隔壁房间午睡。 她历经一场灾祸,精力透支,还有余热,疲乏的很,就吃了睡,睡了吃。 这会正睡得好好的,就被人粗暴地推醒了。 一睁眼,就是两个高大年轻的侍卫,长得也不赖,但她没一点欣赏的心情。 “干什么?” 她有起床气的,可没来得及发泄,就被拖下了床。 “殿下有令,梁小卿两次出逃,破坏宫规,杖毙。” 梁小卿被侍卫的声音吓软了腿:“你说什么?墨淮要杀我?不、不可能!让我见他!放开我!我要见他!” 她挣扎着想逃出他们的桎梏,但没成功。 两侍卫拖她出去,按到长凳上,板子就落了下来。 一板重重落下来。 她痛得尖叫,人也清醒了,知道墨淮是真下死手了,顿时怒不可遏:“墨淮,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要杀便杀,干脆些,何苦虐杀我!” “放肆!不可对太子殿下不敬!” 侍卫们怒声喝止,随后,板子挥得更快了。 没几下就见了血。 梁小卿身娇体弱,哪里受过这种苦? 她痛得冷汗涔涔,咬破红唇,鲜血滴落在了地上,但除了第一下的惨叫,之后,再没发出声来。 她其实知道自己应该求饶,应该说些好听的话,但她的尊严被打出来了,只想着若要这样一直担惊受怕、忍辱偷生,不如早死早托生。 可真的好痛啊。 腰要断了吧?下半身几乎要没知觉了。 她怎么还不死?快死了吧! 汗水流进眼里,蛰痛了她的眼睛。 “殿下!不可再打了!” “殿下!手下留情啊!” 房间里传出沈卓急切的声音。 她听到了,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到最后,竟是只有沈卓在乎她的生死。她跟沈卓有什么交情呢?几面之缘,相处时间连一个时辰都没有,连沈卓都不忍杀她,他墨淮怎的就凉薄至此? “别打了!” 泪眼里,沈卓骤然冲出来,拦下板子,推开侍卫,扑到了她身上。 “殿下,若您执意要打死她,先打死属下吧!” 她听到沈卓不顾生死的言辞,两相对比,更觉墨淮的冷血残酷,忍不住死死盯着门:墨淮,我恨死你了! 墨淮由敬王墨惩扶着走了出来。 他披着黑色的披风,乌黑的长发由一根簪子虚挽着,随着走动,散落下来,更显得人病恹恹的憔悴。 “你便这样喜欢她?” 他踏过门槛,一步一歇,俯视着台阶下的两人。 沈卓摇头说:“不是,殿下,属下是不忍心,伊姑娘也罪不至死。” “真的不喜欢她吗?” 墨淮目光略过伤痕累累的梁小卿,看着沈卓,像是在暗示:“若你喜欢她,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上,倒是可以免她一死,把她赐给你。” 他真不喜欢梁小卿,太美的女人,美得有距离,是他高攀不起的,但如果可以救她,说个谎又如何呢? 这么一想,他跪下来,恳请道:“殿下恕罪,属下僭越,心悦伊姑娘,还望殿下手下留情,免她一死。” 墨淮爽快点了头:“好。既然你喜欢她,愿意以死护她,那我就把她——” “太子——” 墨惩看到这里,骤然含笑出了声:“如此美人,杀了确实可惜,不如把她赐给我吧。” 一语落下,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尤其是墨淮,满眼震惊,不敢相信墨惩会开口问他要人——为什么要梁小卿?梁小卿是他的人?还是他喜欢梁小卿? 第71章 梁小卿看向墨惩,没想到他会开口要自己。 她想起墨淮之前就动过把她送给墨惩的心思,如今,倒是如愿了。 如果可以,她谁都不想选,这种命运不能自控的感觉太讨厌了。 墨淮讨厌梁小卿看墨惩的眼神。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高兴的、期待的、理应如此的? 真是太让人讨厌了!她怎么不看他呢? 她应该看他的。 他派人打她,还要把她送给沈卓,她应该满眼仇恨地看着自己或者满眼可怜地哀求自己。 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 她看着墨惩,一直看着墨惩,就像是看着一种光明。 墨惩迎上梁小卿感激的眼神,安抚性地笑了下,然后,转头看向墨淮,继续说:“太子,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就说要把她送给我。” 墨淮发现自己无从拒绝,也不能拒绝。 他已经暴露,以后这样的暗杀绝不会少,梁小卿留在他身边只会成为他的软肋。 “王叔所求,我怎会拒绝?” 他含笑摆手:“既然王叔喜欢,那便带她走吧。” 墨惩听了,道了谢,便走过去,抱起了她。 梁小卿落入他怀里,腰臀的伤受了牵扯,痛得嘶嘶抽气。 墨惩听到了,轻声安抚:“忍一忍。回家就不痛了。” 梁小卿对这种温柔没有抵抗力,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喃喃哭泣:“日臻哥,我好痛。我想回家。日臻哥……日臻哥……” 墨惩,字日臻, 除了皇帝,没人敢这么叫他。 此刻,听着她喊“日臻哥”,语气还那么依恋,惊愕之余,还有些困惑:他们几时这么熟悉了?她怎么会这样称呼他?莫不是偷偷喜欢他?他几次出手相助,让她误会了? 这么一想,一向平静的心湖都不禁泛起了波澜:如果她误会了,倒是个美好的误会。 墨淮也误会了。 他不知内情,听着梁小卿那么亲切地唤他,胸腔里醋意翻涌,满是红血丝的眼眸迸射着戾气:“她那么叫他……她竟然那么叫他……呵,她真是王叔的……” “人”字未说出来,他扶着墙,喷出了一口黑血。 “噗——” 黑血喷在地上。 少许溅到了沈卓的脸上。 “殿下!殿下!” 沈卓惊叫着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立即吩咐:“快去叫御医!御医!” 随后,抱着晕倒过去的人回了房间,放到了床上。 国子监一时兵荒马乱。 敬王府则是一片热闹的繁忙。 “王爷带了个姑娘回来。” “那姑娘浑身鲜血淋漓,可吓人了。” “我见了,我见了,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哪怕闭着眼,也跟仙女一样。” “王爷年纪不小了,也该娶个王妃了。” 敬王府的下人们都很兴奋,三五人聚在一起议论。 年近五十的总管肖闰瞧见了,板着脸低喝:“都说什么呢!大夫请来了吗?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姑娘面前等着伺候!皮痒了是不是?” 他一喝,众人瞬间做鸟兽散。 两个小丫鬟手拉手跑到了后院的醉兰轩,守在了房门前,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墨惩把梁小卿放到床上,招呼丫鬟进来,吩咐道:“你们去准备热水还有换洗的衣服。” 两个小丫鬟应声去准备。 墨惩想出去看大夫到哪里了,衣摆被扯住,低头一看,就见梁小卿闭着眼,流着泪,喃喃道:“日臻哥,不要走,日臻哥,我好疼啊,日臻哥,我好想你啊,快来我走吧……” 娇柔的语调,伴随着滚下的眼泪,蛊惑着人的心。 他欣赏间,心道:还真是我见犹怜呢?刚刚这么喊墨淮,何至于落到这一步? 那墨淮明明心里有她,为什么这么做?剔除软肋? 果然啊,墨家男人爱的只有权力。 他躬身,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勾唇一笑,目光玩味:有趣。真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第72章 墨淮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明空寺的后山小屋,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每天喝着苦苦的汤药,一碗下去,痛得身体都在抽搐。偶尔不痛的时候,他拿着木剑,学着一空大师的样子“玩耍”着。如果出错,他晚上会饿肚子。一次实在饿极了,就偷溜出去,想着寻点能吃的东西,结果就寻到了一个小屋。那小屋跟他的小屋一样,满满的药味。他不喜欢,想要离开,被一只干瘦的小手抓住了。 “哥哥,我害怕,你能陪我玩吗?” 他从黑暗里爬出来,个头比他还矮,穿着白色的丝绸衣服,瘦瘦小小的一只,眼泪汪汪,像是扫地僧叔叔养的小白狗。 他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就陪他玩了。 此后很多天,都在晚上来找他玩。 直到看到他喝药。 他问:“你也生病了吗?” 他点头:“嗯。” “药苦吗?” “苦的。” “师傅说,苦的药,对身体好。” “你要好好的。等你好了,我可以教你剑。” “好。谢谢哥哥。” 但他食言了。 他的身体很弱,一直没有好,先是高热,再是咳嗽,接着开始吐血,后来就是长久的昏睡,偶尔他醒来,也是行将朽木的衰败,身上笼罩着一股死气。 “哥哥,我要死了。” 四五岁的孩子面对生死会是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