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婉宁站起来,“唐老爷,你先喝口茶歇上一歇,缓一缓,我也得出去看看。” “我也去!” “我也去!” “还有我!” 不消片刻,一屋子的人走了个精光。 陶巧儿站累了,搬了张圆凳在唐见溪身旁坐下。 “臻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孩子们都挺好的,有人味儿。” 唐见溪点点头,静了片刻,又道:“就是晏姑娘太过聪慧了些。” 慧极必伤啊! …… 裴笑本来还想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暗戳戳的伤心一回,结果一个跟出来,两个跟出来,三、四、五个都跟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 他怒气冲天,“小爷我撒泡尿,你们也要跟着,像话吗?” 李不言眉头狠狠一皱,“小裴爷,能把谎话说得这么丧心病狂的,你是第一人。” 小裴爷:“……” 我有这么明显? 黄芪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爷,别难过,等回了四九城,小的陪爷去九姑娘坟上烧纸。” 小裴爷:“……” 烧什么烧,又不是清明! 朱青清了清嗓子:“小裴爷要不要找人打一架啊,找我呗,不还手。” 小裴爷:“……” 粗鄙武夫! 你不疼,爷的手还疼呢! 陆子骥伸手揉揉他脑袋:“我就不和你见外了,勾栏听曲的银子,三爷全包了。” 滚边上去! 小裴爷一把挥开他的手。 当着我家三合的面,勾引我犯错误,就不能趁我家三合不在的时候,再勾引吗? “裴明亭。” 殷婉宁双手抱胸,“……要不要我把你九妹的魂召上来,让你……” “打住。” 小裴爷惊悚一脸,“你还是别折腾我家九妹了,让她安安静静的投胎转世去吧!” “逗你的,想折腾我也没那本事。” 这事也能逗? 小裴爷狰狞的一张脸:“都滚吧,快滚吧!” 老子的伤心被你们几个一搅和,彻底没了! 李不言笑了下,“小裴爷,上一个让我滚的人,已经见阎王去了。” 小裴爷一怔。 “你吗……” 李不言头一偏,“黄芪你舍得?” 黄芪头直摇。 李不言:“朱青,你呢?” 朱青直摇头。 李不言:“小姐?” 小姐想了想,“目前还舍不得。” 李不言:“三爷?” 三爷思了思,“以后也不会舍得。” “得了!” 李不言拍拍小裴爷的肩,笑道:“本大侠放过你了。” 小裴爷:“……” 操! 敢情小爷的命,还是这根搅屎棍给的? …… 夜晚的山顶,很静,四周只有虫鸣。 殷婉宁见小裴爷神色已然恢复平静,留下一句“我去那边吹吹山风,理一理思路 ,一会就来”,便向夜色深处走去。 如果不是裴笑突然离开,她也想让唐见溪停下稍作休息,必须要细细品一品唐之未这对主仆。 贵人折节和小人得志一样,都让人唏嘘不已,恨苍天无眼。 婢女最后的下场应该是乱坟岗。 体面一点会裹一张破草席,最悲惨的便是衣不蔽体,任风吹,任雨淋,在化成一堆白骨前,由褚言停偷偷为她收殓。 那么唐之未呢? 唐家一夜之间被抄,父亲唐岐令死在狱中,最要好的婢女死在她怀里…… 天堂到地狱走一遭,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忍辱负重的活下来? “是在替她们主仆难过?” 殷婉宁脚步一顿,转过身,男人黑亮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分外醒目。 “不如换个角度想想,她们主仆其实还是有几分幸运的,婢女虽死,可褚言停念她多年。” 陆子骥的目光温柔而真诚。 “唐之未就更不得了,至少落难以后有很多人惦记她,帮她;至少她在水月庵的后半生是平安无波的;至少到现在,还有一个桂花为了她,要和欺负过她的人斗到死。” 殷婉宁苦笑。 什么话到陆子骥的嘴里,都好像很有道理。 这会被他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唐之未能活下来,能从教坊司赎身,最后进水月庵,不仅是幸运,还很有福气,命一点都不苦。 “回去吧,三爷。” 殷婉宁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三爷在五城兵马司当差可惜了。” “该去哪里?” “去裴家百药堂坐堂。百药堂的药,治身上的毛病;三爷的嘴,治心病。” 陆子骥哈哈大笑。 笑完,他看着她,语速很慢地说:“殷婉宁,别人的心病与我无关,爱谁治,谁治去。” 但有一个人的心病,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为她治好。 又来撩拨? 殷婉宁淡定的迈步,与他擦肩而过。 给姑奶奶滚吧! …… 重新坐回书房,所有人的神色都恢复了平静,陶巧儿亲自动手,把已经冷了的茶换成热茶。 殷婉宁等她坐定,十分冷静地开口。 “唐老爷,褚言停的心上人死在牢里,又是死得那样的惨,只这一样,就足以使他坚定不移地站在先太子身边,可对?” 唐见溪点头。 “而唐老爷你,虽然和他师出同门,虽然唐岐令也把你介绍给了先太子,虽然也经历了唐家之变,可到最后……” 殷婉宁:“你却和他走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这是为什么?” 唐见溪无奈苦笑起来。 “我来猜猜看。”李不言看向陶巧儿,“是因为有牵绊吗?” 黄芪接着说:“还有一个可能,唐老爷因为是唐岐令的学生,在官场受到了排挤,升迁无望,所以选择隐退。” “臻哥。” 陶巧儿忽然唤了一声,“有些事情牵扯不到唐家,我想和孩子们说说。” 第三百三十三章望安 陶巧儿的突然开口,对殷婉宁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唐太太,您请说。” “妇道人家,话总要说得碎一些,你们将就听。” 殷婉宁:“不将就,怎么碎我们都爱听。” 陶巧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家老爷打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从三岁启蒙读百家姓开始,到十四岁做童生,再到科举中进士,就……没有一天认真读过书。” 最后半句话的转折,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别的书生都是头悬梁,锥刺骨,寒窗苦读十几年,这位爷倒好,没一天认真读过书…… 这话让那些考不上功名的书生们听见了,还不得活活气死。 “你们别不信,连教书先生都说,他这人的聪明,一点都没用在正道上。” 殷婉宁见她说得不像是假话,问:“用在了哪里?” 陶巧儿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扳过去。 “听戏,写戏本子,练丹,练药,练武,酿酒,弹琴,吹笛,下棋,种花,兵法,奇门遁甲,六爻算命,斗蛐蛐,斗鸡,赌钱……” “停,停,停!” 小裴爷目瞪口呆,下意识看了唐见溪一眼,“他长三头六臂吗?” 陶巧儿:“没长三头六臂,就是不安分呗。” 不安分三个字一出口,殷婉宁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这么看来,唐老爷打小就是个鹤立独行的人?” “我爹娘说,他就是个怪人。” 陶巧儿脸上又有无奈,又有骄傲,“其实他最恨的就是读书,去京城考功名,也是为了向我们家提亲。” “他爹娘从前不待见我,觉得我整天不干正事,将来不是坐吃山空,就是败家子。” 唐老爷看着妻子,“只有她傻兮兮的,觉得我哪儿哪儿都好,以后就是做叫花子,也愿意跟着我。” “呸!” 陶巧儿啐了男人一口,“别往自个脸上贴金,我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住了。” “我骗你了?” “没骗,从来没骗过。” 陶巧儿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我说不喜欢京城,他就外放做官;我说不喜欢做官太太,他就辞官归隐。” “这话不对!” 唐见溪打断,“她是瞧着我在京城不开心,考功名不开心,做官也不开心,才故意使性子,把我拉回了山上。” “他啊……” 陶巧儿伸手戳上男人的额头。 “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一言不合就骂人、赶人,哪是做官的料啊,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 殷婉宁打断两人说话:“唐老爷闲云野鹤的性子,没有心思想要出人头地,更不愿意披着一张假面在官场汲汲营营。” “姑娘说得对,谁做皇帝都和他没关系,他只想做个闲人,也只能做个闲人。” 陶巧儿说到这里,拨了拨头发。 “唐家案子发生后,他在官场上就更难了,谁都不给他好脸色看,谁都能在背地里踹他一脚,给他小鞋穿,我瞧着,心疼哩。 当年因为他辞官这事,褚大哥还来找过我,让我劝劝他。诸大哥说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整天无所事事,总要干出一番伟业,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殷婉宁:“你应该没有劝?” 陶巧儿点点头。 “一台戏,有人扮皇帝,有人做贵妃,有人是丫鬟,有人是奸人。戏外头也是一样,什么人,什么命,老天爷都安排好的。拗着性子做事,事没做成,反倒把自己活活累死。” “所以,以唐老爷的性子,注定是要和诸言停分道扬镳的,没有谁对谁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 殷婉宁看着唐见溪,目光忽的一冷。 “为什么我们提起褚言停,唐老爷会异常的激动呢,按理不应该啊?” 唐见溪脸色有细微地变化。 不等他开口,陆子骥沉声道:“先太子与唐老爷同出一门,哪怕唐老爷避得再远,也没办法避开这一个现实。” 小裴爷冷笑着接话,“先太子出事,褚家被灭三族,唐老爷不仅没有遭到清算,还毫发无损,这不太合常理。” “这里头应该是有事的。” 陆子骥:“唐老爷不如好好和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明亭和他明里暗里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