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很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 16 人在病床上待久了,会变得及其厌世。 我倒不是讨厌死亡,只是觉得被囚于方寸很难受。 于是护士特许我去楼下的花园逛逛,其实夏日大多数时候是很热的,游荡的病人也没有那么多。 我习惯待在树荫底下,中间广场那里的庭院下,正好有一架白色的钢琴。 似乎是之前哪位病人捐给医院的。 运气好的话,偶有高手坐在那弹上一曲。 比如这几天,总有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在那里弹琴。 我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因为他的头发是白色的。 虽然他的皮肤也近乎白到透明,但大抵还算健康的白。 所以应该不是白化病,是他自己染的发色。 可他看起来很乖,不像叛逆期的男生。 我大概看了他两三天吧。 第四天的时候,他没来。 其实我觊觎钢琴已久,小学的时候学过钢琴,还被我妈逼着考到了十级。? 钢琴放了大抵挺久,音有些不准。 我弹得有些磕磕绊绊,凭记忆里的谱子弹。 最后有个章节过渡的音,我忽然忘了。 就在我什么也想不出来的时候,身旁突然伸出一支玉白的手。 少年闭着眼睛就能将我苦思冥想的曲子弹出来。 而明明这几天连被护士碰到都会发抖的我,居然对他不排斥。 正午的光照尤为强烈,蒸腾的热气恍若与世隔绝。 我愣愣地看着他,而后他坐在我身边。 四手联弹。 自高中之后,我就已经忘了音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明明我年少时的心愿,是成为一名钢琴家。 直到乐曲的终章落幕。 身旁的人朝我笑。 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梨涡。 「我叫宋有星。」 「姐姐,好久不见了。」 17 我记忆里没有宋有星这号人物。 可他总告诉我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 「你忘记我没有关系,因为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他陪我练琴。 带游戏机跟我玩。 我知道他的存在很奇怪,也许他也不怀好意吧。 可是我没法讨厌他。 因为他总是对我笑着的。 因为他不像我妈,总是以泪洗面。 因为他不像沈延知,总是半夜到我床头,跟鬼魂一样。 宋有星就是宋有星,只有他对我好。 这种感觉很奇怪,或许是人的感情本就能被感受到的。 他对我笑,我就能短暂地忘掉那些痛苦。 「姐姐,你想不想我带你走?」 某天下午,他忽然对我说。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能逃脱沈延知的掌控,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点头相信了他。 于是那天,宋有星一直藏在我的病房。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偷偷带我溜出去。 是从病房的窗户走的,二楼也不算太高。 我被他牵着手,心从没有这般剧烈地跳动过。 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指腹划过我手腕。 今夜没有月亮,光朦朦胧胧。 自眉骨而下,他眼角有颗再小不过的痣。 我忽然就哭了。 他蹲下来,拿袖子擦掉我的眼泪。 「我想不起来你是谁,宋有星。」 可你为什么那么那么的熟悉啊。 「其实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啊,秦子卿,我们要往前看。」 他的坐骑是一辆自行车,我就坐在他的身后。 夜风晃晃悠悠地划过,我所在的这家医院就在海边,所以一直沿着道路骑,就可以见到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蹬着自行车,领着我往道路的尽头走。 而我们的身后,渐渐逼近了好几辆机动车。 所以啊,人终究要回到现实里。 不管相遇多浪漫,不管面前的人你有多喜欢。 宋有星一言不发地蹬着车,可他怎么也超不过四轮的汽车。 悬崖的风那么大,最后他还是堪堪停住了。 逼停我们的汽车车灯多么刺眼啊,从车上下来的人,跌跌撞撞地朝我走了几步。 沈延知将我搂进怀里。 他身上的烟味好重,我怎么挣扎,也挣不开他的怀抱。 他声音嘶哑,像是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 「卿卿,他要是想带你走。」 「我就杀死他。」 「……」 18 我和沈延知大吵了一架。 也可以算做我单方面发疯。 谁能逼迫得了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呢。 最后,我出了院,却没有回到沈延知那里。 我以绝食做威胁,他同意我住回自己的屋子。 代价是,我每天要在他的监督下把那瓶牛奶喝完。 事到如今,每天喝的牛奶要是没问题,他自己估计都不信。 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他让我喝,我就喝。 我盯着他,一口气将牛奶喝完,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将他拒之门外。 第三枚戒指被我摘下来当掉,当然,我也没有指望再把它赎回来。 宋有星忽然得了很严重的病。 我知道我这么想很奇怪,我和他认识其实不久,可我想拼尽一切救他。 如果真要说理由,大概是,从没有人对我好得那么纯粹吧。 好像所有人的感情都是带有目的的,只有他,笑是对我一个人的。 我带他去了很多家医院,都治不好。 讨人厌的是,沈延知一直跟着我。 简直阴魂不散。 他说,他能给宋有星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叫我别折腾了。 我懒得理他。 可是每一天每一天,宋有星的身体状况都在渐渐恶化。 他开始走不了路,在我面前咳血,或者猛地晕倒。 最后,宋有星还是住进了沈延知安排的病房。 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六月下了好几场暴雨,而在倾盆而下的某一天傍晚。 在找不到夕阳和晚霞残红的傍晚,宋有星走了。 人生总是有很多别离,那天早晨,他还跟我约好去看听月公园的海棠花。 宋有星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明明我和他才认识不久。 明明我不该生气也不该难过。 明明我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其实那天我没哭,只是在他的病房里坐了很久。 我只是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失去的人。 仅此而已。 ……?? 「你看,你又只剩我了。」 天忽然在宋有星离开的第三天放了晴,沈延知依靠着房门,将牛奶递给我。??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他这人总是这样,外表看来衣冠楚楚。 谁知道内里腐烂成了什么样。 男人低垂着眼看我把牛奶一点一点喝掉,然后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我头。 被我躲过了。 其实仔细看,沈延知眼尾也有一颗痣。 漆黑的双眸恍若浪潮将我吞噬,我盯着他看。 他知道宋有星死了吗?宋有星的死,跟他有关吗? 淅淅沥沥的太阳雨,揉进了室内。 男人低头看了我片刻,而后吻我。 我讨厌被他熟知的身体,讨厌被他手掌蹭过时残存的温度。 唇齿厮磨,心脏如擂鼓般在耳畔响个不停。 「沈延知,我会带你下地狱。」 「我已经在地狱之中了,秦小姐。」 19 我和沈延知结婚,获得了一众亲朋好友假惺惺的祝福。 他变得无比纵容我,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我只是随口说了句天太热,他就带我去了地球另一边的新西兰。 那里确实有终年不化的雪山,而且正处冬季。 「冷不冷?」 我早已被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还要给我披个围巾,被我躲开了。 身后传来他的轻笑。 「怎么像小熊一样?」 「……」 呼出的气会在空气凝结成一团水雾,我们住在库克山山脚的一家旅店里。 一看就是为高端人士打造的住所,各种设备一应俱全,此时算是旅游淡季,但在旅店里也碰见一两个国人。 「明天想去哪里玩?」 他修长的指节执刀将黄油抹在面包上,我抹面包就会抹得歪歪扭扭的,可他就赏心悦目。 最后他叹了口气,把我的换到他餐盘里。 店家养了只猎犬,看起来是挺凶狠的,但几天相处下来,我明白了它是个给吃的就会摇尾巴的二货。 于是我将沈延知刚抹好换到我盘子里的面包,丢给了狗吃。 对面的男人明显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沈延知的腿在桌下顶了顶我,有些被气笑。 「我没惹你吧,秦小卿?」?? 「……」 我懒得回应他,窗外的风雪比起昨晚的肆虐,要好上一些。 院落里厚厚的积雪能没过人的膝盖,有不少旅客都在外面玩花白的雪。 旅店的宣传册上,讲述着这座山脉千古而来的传说。 除了当地的毛利语,也有英文版。 我随手当阅读物看的。 宣传册说,一路随着雪山而上,在即将到达最高峰的地方,也许能找到代表好运的小精灵。 很无聊增加噱头的故事,我看了两眼就放在了一边。 可沈延知一直在我耳旁叭叭不停,弄得我有些烦。 「你要真闲的,就把这个找给我看啊?」 其实,这只不过是我不耐烦时脱口而出的敷衍之语。 可他愣了一两秒,看到宣传册,眉眼就轻弯了起来。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那也许我真的很需要。」 「……」 我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个人还真就准备出发去山上,旅店里还有几个登山客,是奔着山顶去的,沈延知能跟他们一路。 我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以前他明明很稳重的,现在却因为我的一句话就…… 毕竟是登雪山,要准备的专业工具还是很多,晚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