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你是个无恶不作的妖怪,我都没那么操心。就怕你和你娘一样轴,非得给凡人报什么恩,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12 又走了几日,能看见远处一点炊烟。 这是找到村子了。 我预备在这里补给食水,然后到更南边去。 还没等我再走前两步,闹腾的声音传来。 转过路口,有个妇人半蹲在路旁。一群面黄肌瘦的人围着她。 有妇人有小孩,有一些残疾的老男人。 壮年男子,却一个都见不到。 我心中诧异,同时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那妇人忽然脚跟一软,就向旁边倒去。 一个老妇大叫起来:「快扶住她的腰。」 身边带着两个小的,我本来不欲节外生枝。 但是这几个照顾生产的,眼看着帮不上忙,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说:「不如让老婆子我看看吧?」 「你是什么人?」 一个残疾的老男人问道。 「我是个接生婆。」 我说着,伸出纤长的手指。 13 这妇人的情况我一探便知。 胎位正常,就是妇人的产道比较狭窄,恐怕要吃许多苦头。 她听完我的话,忽然拽紧了我的袖子:「我要保住这个孩子,求求你。不论如何,我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我是个接生婆,主人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已经拿出了剪子,比划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你可要想好,最坏的情况,就是你生不出来,我帮你使一剪子。但是这一剪子,你恐怕活不成了。」 旁边的老妇人面露不忍,对我说:「她呀,就是想给亡夫留个后。 「你看我们这里,没有成年男子吧?都被征去打仗咯。前段时间吃了败仗,一茬一茬地死人,她的郎君也没能回来,这是她郎君的遗腹子。」 我张了张嘴,随后皱着眉头劝道:「你要晓得,当下的年景,小孩若是没了爹娘,又能挨过几时?你纵然想着为亡夫留后,可我看你却是在干傻事。」 妇人被产痛激得面目狰狞,眼角流出不甘的眼泪。 「没有别的办法,须得你保持体力,坚持到孩儿出世。老婆子我现在就帮你拓宽产道。」 我从挎篮中提出一柄宽头镊子。 这时,小人参精忽然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是一块黑乎乎的茎。 我立刻明白,这是当初千年人参精给我吃过的。 来不及多想,我赶紧给妇人喂下。 她顿时有了力气,开始使劲。 我们从白天忙活到后半夜,孩子才生出来。 这个村穷得连盏油灯都没有。 寻常百姓的眼睛到夜里本来就不好使,这下两眼一抹黑,只会帮倒忙。 我让他们尽数回屋,自己凭着经验,反而熟练地帮妇人收拾了首尾。 14 此后我们暂时在村里落了脚。 妇人没有别的招待,用桑叶泡水给我们喝。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恩人请稍等几天,我给恩人凑点水米,好让恩人在路上吃。」 我说:「不烦你操劳了,你还要带孩子哩。我们几个装上水,摘几个野果子就走。」 说话间,小哑巴忽然闯进来,焦急地冲我比划。 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领会不了他的意思。 小人参精见状,开口道:「远处有马蹄声,许多马,还有人的声音,朝我们这里来了。」 我晓得这是她作为妖怪,天生感觉敏锐。 不疑有他,我连忙追问:「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 小人参精支起脑袋想了一会儿:「离我们还有一个山坳坳吧。」 我踱起步来。 不管来的是兵是匪,对我们而言都非善类。 常言道,匪过如筛,兵过如蓖。 遇上他们,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们走。」我冲二人喊道,转头又对妇人说,「你们要是信得过老婆子,也赶紧避难去吧。」 她顿时从草席上站起身,出门就要和村人商量。 15 我们的动作已经算得上十分迅速,几乎是舍了家当就跑。 一路上,大气不敢出一个,只蒙头赶路。 惶惶如丧家犬。 唉,可不就是丧家犬么。 不过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 没出一里地我们就被追上了。 只听得「哒哒」声由远及近,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杆破旗,随即钻出一整队兵马。 当头的官兵一勒缰绳,长吁一声,停住了马。 剩下的人便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瞧得,他们身上的甲胄已经溃烂,武器也多有破损,心中不由得一沉。 我们遇见的,大概率是吃了败仗之后的逃兵。 他们为了生存,行事无所顾忌,要么残杀老幼,要么劫掠粮食。 一个面容瞿瘦的官兵胸中振出尖锐的笑声:「他娘的,我就说桌子上的野菜都还冒着热气,人一定没有走远,小子们,今天可算开荤了!」 有眼尖的,早就看见妇人手里抱着的婴儿,着急忙慌地说:「锅上烧口水来,那个小孩可得用火细烹。」 妇人一听,吓得几乎昏死过去。 村民中有个老妇慌不择路,就要往外逃跑,当场被乱刀砍死在地上。 剩下的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你娘的,叫人听了心烦。」 当头的官兵手起刀落,砍了几颗泪痕还挂在脸上的脑袋。 「谁敢再哭,我就先送他上路。」 众人的眼泪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哑巴忽然比划起来,嘴里甚至发出「嗬嗬」的声音。 小人参精则偷偷拉住我的衣袖,对我说:「阿婆,后面还有一队兵马,人好多,比这群人还多。」 话还没说完,当头的官兵骑着马慢慢地踱到我们跟前,拿刀一指:「交头接耳什么?」 他马上就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了。 大地传来十分明显的震感,尘烟滚滚就向我们袭来。 那官兵大惊失色:「不好,有追兵!」调转马头想要越过我们逃窜。 破空传来「咻咻」两声。 他从马上栽了下来,露出背上几只尾羽还在颤动的箭。 16 小哑巴一看见那箭,急得像脚下踩了热油,连连打手势让我们快走。 可是这当口哪里还跑得掉? 新来的人马很快就把我们连同先前的败兵残将一起围住。 「怎么才这点人?」 说话人应该是个头领。 他头戴兜鍪,身上的甲胄由金属扣连环套扣而成,看样子,是北方的制式。 老婆子当年的郎君被抓时,有幸见过一次。 「这些人头提回去,军功怎么够咱兄弟分?」说着,头领身下的马不耐地打了个响鼻。 他又问:「这群南朝溃兵收拾完没有?」 身旁一个小兵就上前回话:「都被我们乱箭射死了,尸体就躺在地上。」 他「啧」了一声。 那小兵就出主意说:「咱们不如把这些流民一齐砍了,凑个数。这样军功就够了。」 他思索片刻,没有做声。 得了默许,小兵便领着其他人,走向我们。 只见他们手上的肌肉鼓起,一使劲,刀光化成白练。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满脑子只想着,万事休矣。 却听见「铮」的一声,是刀刃砍在刀刃上的声音。 再睁开眼,我发现小哑巴不知从哪里捡了把刀,和他们缠斗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