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生的皮肤被磨破,血和冰凉的水一起落下,艳色刺激大脑,我扶着洗手池的边缘,大口大口喘气。 终于冷静。
中午外卖员来的时候,提了一大包,我一一摊开放在茶几上。 浓厚的香味刺激味蕾,饿了两天的胃缴械投降。 我拿着筷子,把它们全部塞进肚子里。 可是吃得太饱,肚子翻江倒海地难受,我又倒在卫生间,把它们全部吐出来。 卫生间的地板沾湿了我的衣裙,临近死亡的痛感如此鲜活,我倒在地板上,拿着手机,一点一点往下翻聊天记录。 一个停在一个月前的聊天记录。 周柚发的最后一句话,问我,今天吃了什么。 我没有回复。 也没有在拿到诊断书的时候告诉她。 五年的友谊漫长又短暂。 长到沉重地刻进我的生命里。 又短到不过几个小时,就被我全部翻过。 「确定删除和姐姐的聊天记录吗?」 红色的字眼有些刺目。 可越来越剧烈的腹痛像是催促,让我按下了删除键。 五年的回忆在一瞬间消失,连带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羁绊。
确诊的那天,医生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劝道: 「虽然是胃癌晚期,但是如果积极治疗,乐观的话还能再多活两三年。」 我笑着道谢,却没有接他的话。 我没有非活不可的理由。 我的哥哥,也曾经、无比期盼我去死。 10 我在家里浑浑噩噩地待了不知道几天。 不断在饥饿、暴食、呕吐的恶性循环中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偶然打开手机,才发现日子临近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想去商场买一件合适的裙子。 照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迅速消瘦下去,惨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我想了想,还是化了一个妆。
工作日的商场人不多。 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各个楼层,终于在一家橱窗里发现一条漂亮的白裙子。 进门时导购热情迎上来,我刚指着橱窗外那条裙子想要开口,门外就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珏哥,这条白裙子好漂亮。」 世事巧合。 唐月初踏进门的时候恰好与我对上眼,小鹿眼立马瞪得圆圆的,高兴地喊我:「眠眠。」 好似从无芥蒂。 姜珏站在门口,冷冷地睨我。 真好啊,远在国外的妹妹归家,哥哥陪着妹妹逛街。 我笑容讽刺,没有理会他们。 「那条裙子,M 码,帮我包起来。」 「帮我也拿一件,M 码。」 我和唐月初的手同指向那条白裙子。 导购小姐带着歉意看过来: 「这款今年卖得好,只剩模特身上那一条 M 码了,两位美女要是不介意,可以看看其他款式,我看看公司还有没有货。」 唐月初蹙了眉,刚要开口:「那……」 「给我包起来吧。」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导购小姐应了一声,转身去拿。 「眠眠。」 唐月初忽然喊了我一声。 我抬眸看她:「有事吗?」 「可以把这条裙子让给我吗?」 她面带歉意,「你知道的,我很喜欢白裙子,眠眠你平时都不怎么穿裙子……」 脸都不要了。 我看向姜珏,他垂眸没有看我,似是纵容唐月初。 真可笑。 这么多年了。 她真是一点没变。 所有她喜欢的东西,都要我让给她。 玩具,衣服,名次…… 还有家人。 「不要。」 我冷冷拒绝。 唐月初被我噎住,看着我接过包好的裙子,眼眸又湿润起来,垂着头返回姜珏身边。 姜珏侧身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弯着眼睛又雀跃起来,高兴地去挽姜珏的手。 不忘瞥我一眼。 就好像,得意扬扬地冲我炫耀,我的哥哥变成她的了。 其实这条裙子根本无关紧要。 她想要的,不过是让我看到,我的哥哥,好像更爱她一点。 可是谁在乎呢。 反正,十几年来,从来如此。 11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姜珏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 我翻着日历,计算着所剩无几的时光。 一直到,我收到唐月初的短信。 邀请我去参加一场宴会,最后又附上一句:眠眠,珏哥很担心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们兄妹之间缓和缓和关系。 她装傻充愣的本事永远是一流。 我看了看日历,还是决定去了。
金光璀璨的大厅里,穿着得体的人们来来往往,酒杯相碰的声音与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一个人待得太久了,骤然暴露在这样热闹的场合,我有些不适应。 不远处,姜珏和唐月初站在一起,和别人聊着什么。 姜珏侧眸见我,脸色变了变,脸微微偏过来,却不动。 好像在等我过去,主动和他搭话。 但我才不过去。 唐月初回眸,也看见了我。 她立马带笑朝我走过来,而我转身,毫不犹豫地从热闹的宴会厅里退出。
阳台上的风大。 我靠坐在阳台边缘,听着背后从宴会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只在计算着还有多久结束,回家。 后背被人忽然扳住,我向后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浓到不行的烟草味瞬间将我包围,呕吐的欲望在一瞬间上涌。 我强忍着不适,推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却又恰好看见站在他背后的唐月初。 她穿着漂亮的礼服,冲我眨了眨眼。 小包里的手机轻声震动,我拿起,看见她给我发的消息。 ——眠眠,刚刚赵州看见你,让我把他介绍给你,我就带他过来了 ——他人很好的,你们好好相处 我不 yao 对话框里的字打到一半,我的手腕已经被人握住,赵州的目光落在我胸前,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只是那一眼,就让曾经的恐惧卷土重来。 我用力拍开他的手。 明明胃里什么也没有,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地干呕,他朝着我凑近,我一点点向后挪。 昏暗的光线。 浓重的烟味。 高大的陌生人。 一切的一切,绷断了我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我捂着嘴巴干呕,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把弹簧刀,手却不受控制地乱晃。 刀子划过他的皮肤,血色一点点洇满我的整个世界。 「姜眠!」 怒吼声响起的同时,我的手被人重重拍开,刀子砸在地上,反射着窗外凉薄的月光。 「你在发什疯!?」 姜珏的声音如惊雷。 我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跳跃,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在我脑中爆裂开来。 我捂着嘴巴,眼眶干涩到疼痛,嗬嗬地,像一头小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穿着漂亮衣裙的唐月初翩然而至,看清时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些哽咽:「发生什么了?」 「赵州,你怎么受伤了?」 「你不是说喜欢眠眠,想和她说说话吗?」 陌生的男人锁着眉:「我还什么都没干,她突然拿出来一把刀……」 「珏哥。」唐月初忽然唤了姜珏一声,「赵州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喘着气,伸手,狠狠向她扇过去,却被挡在她前面的姜珏推开,又狼狈地摔落在地。 三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肚子痛。 眼睛痛。 头痛。 好像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痛。 我像是快要散架的故障机器人,脑中也混沌一片。 我听见姜珏冷声呵斥: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姜眠。」 「你是不是有病?」
姜眠。 你是不是有病。 你是不是—— 有病?
我想哭的。 但我哭不出来。 我只能撑着墙,一点一点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 「是。」 「我有病。」 没多久可活了。 我靠在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直。 我知道自己胃中空空,吐不出来东西。 可是现在喉咙一甜。 粘稠的血从我嘴巴里涌出,滴落在我的衣服上,又掉在地板上。 我看见姜珏愣了一下。 看见他下意识地想过来碰我。 我却后退一步。 「你为什么不问我?」 「为什么不问他对我做了什么?」 「你愿意相信唐月初的一面之词,也从来不肯听我说一句话,你从不肯听我说。」 「因为你从来不在乎。」 「反正到最后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是罪人。」 「我欠了妈妈的命。」 「是吗?」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 我的哥哥只是慌乱了一瞬。 又立马冷静下来。 我听见他用与平常无二的声音,再平静不过地反问我: 「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是啊。」 我还是不会哭。 哪怕眼睛痛得要死,就是掉不下来一滴泪。 「所以我马上就要给妈妈偿命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他哥哥。 我看着姜珏,弯唇微笑: 「我马上就要死了。」 「开心吗?」 「哥哥。」 12 姜珏那天晚上没能抓住姜眠。 她消失在街边的路上。 后来他无数次想,要是那天他能再快一点。 要是那天,他能抓住姜眠的手,不让她离开,就好了。
姜眠没有回家。 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