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沼没了指望,成日在房里嘤嘤啜泣。关于是什么时候爱上陈璞,阿叔和情郎两种身份究竟从何时开始转换与模糊,玉沼也不甚清楚。 她记得陈璞刚刚在金梁桥开生药铺那会儿,因为离得近,她常常过去玩。有时能碰到陈璞,有时碰不到,碰到时他会送她一包梅子抑或蜜饯。 及至长大了些,看到街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也会心动。晚上猫在被窝里,偷偷幻想未来夫君的模样。 可是渐渐地,幻想中的夫君变成了陈璞,陈璞虽年近不惑,相貌上丝毫瞧不出来,和多年前金明池初见一样,俊逸,硬朗。并且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沉稳。 玉沼记忆很深的一幕是: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打桥上经过,因着个个风姿殊异,容颜俊朗,吸引来许多小娘子的目光。真正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当时玉沼在陈璞的生药铺前站着,也不由自主地投去目光,心想若得其中一人为夫婿……少年郎也意识到自己迷人,驭驶马儿做出种种引起小娘子们惊呼的动作,自鸣得意。 忽然间,其中一个少年郎的马儿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扬蹄,试图把少年郎颠下去,少年郎脸色吓得惨白,尤其看到下方的流势滔滔的汴河水,愈发心惊肉跳、六神无主。他的同伴也不知如何应对,一个个茫然无措。 关键时刻,陈璞几步冲上桥头,抓住缰绳,控住马头,三两下将马儿降服。那一刻他的从容与胆识深深烙印在玉沼心里,远胜一旁狼狈擦汗的少年郎千倍万倍。 玉沼经常借故探望陈璞。假如说小时候为了梅子,长大后却不好说了,当然这一切她浑然不知,还当自己是那个馋梅子的小女孩。 生药铺后院的枇杷熟了,玉沼又有借口过来。她挎着一只精巧的竹篓,站在树下摘枇杷。 黄昏时分多飞蠓,飞蠓撞进玉沼眼睛里,玉沼把眼睛揉红了也没能把飞蠓揉出来。陈璞路过瞧见,笑着打趣她:“摘枇杷怎么还把自己摘哭了,莫非枇杷是苦的?” “才不是。”玉沼说,“飞虫进眼睛里了。” “我看看。”陈璞走过来,掰开玉沼的眼皮,“我看到了,你别动。” 他轻轻吹气,企图把飞虫吹出来。每逢他吹气,玉沼就笑,笑得肚子疼。陈璞也笑:“你这样我没法儿取飞虫了。” “阿叔用手取嘛,好笨!” 玉沼再次把脸庞凑过来。 陈璞听从她的意见,用指腹去蘸。由于挨得太近,他们之间的气氛陡然微妙。玉沼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跳动,身体变得僵硬,呼吸似要停止。 “蘸下来了。”陈璞把黏在指腹上的飞蠓给玉沼看。 玉沼没有去看,她抱起装有枇杷的竹篓,借口天色已晚匆匆忙忙跑掉了。她怕再不跑她的脸颊就要和天边晚霞一个色。 此后的半个月玉沼再也没有去过生药铺。再次见到陈璞是在大街上。 她回家,他去她家,正好顺路便一起走了。路上遇到一对新婚夫妻挑选雪柳,女人挨个拿起雪柳放到乌髻边儿比试,目光探寻地望向丈夫。男人摇了几次头后终于点头,于是女人笑盈盈戴上雪柳。 ![]() 玉沼不知受了什么触动,脱口而出:“阿叔,能给我买一支雪柳吗?” 陈璞微怔,意识到不妥,手还是不由自主伸向钱袋。 玉沼戴上了陈璞买给她的雪柳,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也捅破了。 后来的玉沼问陈璞那天他为什么没有拒绝她?陈璞回答说:“大抵是我不善于自欺,我做不到心里明明喜欢却表现得无动于衷。” 因为这句话,玉沼更喜欢陈璞了。 第六味香:鹅红(四) 7. 玉沼被软禁在家中,哪里也去不得。与此同时,郭鹏举开始张罗起她的婚事,预备将她嫁出去。 在玉沼不知情的情况下,细帖子宋人娶媳妇先起草帖子,再起细帖子,细帖子很细,家有多少田产多少间房都得交待。都起草完了。对方正是玉沼先前不满意的开纸马铺的王家。玉沼虽不满意王家,王家却对玉沼极为满意。很快送来了许亲酒。酒瓶盛在丝络网兜里,一起盛在里面的还有八朵大花和八枚银胜。 按规矩,郭家需将两瓶淡水、活鱼三条、箸一双放入送来的酒瓶子里。这叫回鱼箸。然而玉沼把两瓶酒全砸了,鱼摔死,筷子折断。誓令这门亲事不谐。 郭鹏举气得全身发抖,从小到大他没碰过玉沼一根指头,这一天竟然棍棒相加,若不是顾氏拦着,很难不把玉沼打出个好歹。 郭鹏举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毁了这桩亲事就能和姓陈的在一起,我宁愿养你一辈子不出也决不把你嫁给他!” 他的愤怒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玉沼泪眼婆娑望向他身后,满腹委屈叫了一声:“陈郎……” 郭鹏举不料陈璞竟然还敢来,满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举起棍子便朝陈璞头上劈落。 “陈郎,快跑!”玉沼吓得大喊。 陈璞没有跑也没有躲,他一把握住郭鹏举挥落的棍棒,眼睛直视着郭鹏举,不紧不慢道:“兄长一味逞凶解决不了问题,不若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谈。” “莫叫我兄长,你这个畜生,你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我面前。”郭鹏举抽回木棒,朝着陈璞挥舞,“你给我滚,滚出我的家。” 陈璞上次的伤还没好,不想再挨打,一边躲闪一边说:“兄长若执意不讲道理,我只好带玉沼离开。” “什么?”郭鹏举不信陈璞竟然如此狂妄大胆。 陈璞无视掉郭鹏举走到玉沼跟前,将她扶起,望着她被泪水浸透的茶色瞳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看来得在我和你父亲之间做个选择了,选择我,你必须割舍掉父女亲情,选择你父亲,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或许陈璞给出的选择的确是快刀斩乱麻的最好办法,原本喧闹的小院陡然安静下来,郭鹏举钉在原地,屏息望向玉沼。等她做出决定。 顾氏也紧张地看着玉沼。 六道目光的注视下,玉沼心慌意乱,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从来没想过要面临这样的抉择,她整个人都懵了。但是很快,她镇定下来,目光也变得坚定。她握住了陈璞的手。 这个结果叫陈璞感到些许意外,他之所以这样不留余地地逼玉沼做出抉择正是想和她做个了断。 未曾想到…… 陈璞露出悲喜莫辨的笑,更有力的回握了玉沼的手。 也好,既然她选择了他,不论艰难险阻,他们一起面对就是。 顾氏看到女儿的选择,担忧地望向丈夫。 悲伤失望愤怒杂糅在郭鹏举眼底,他指着玉沼,牙齿上下打颤:“你敢!你敢和他走,今天我非打折你这双腿!” 没等陈璞开口,玉沼率先一步冲过去。她走到郭鹏举面前,情绪异常平静道:“你打,你尽管打好了,假如这是我和陈郎在一起代价,我心甘情愿接受。” “你……你……” 郭鹏举目眦欲裂,心脏一阵难受,捂着胸口倒退数步。 “爹!” 玉沼关心地上前。 郭鹏举以手势止住她,“别过来!” “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