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爷爷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正厅,磕磕绊绊地,路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 我爹刚喝完粥,皱眉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管家的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把话说完整:「快……有人……来给……二小姐提亲……」 「告诉他,我们家大小姐已经进宫了。」话说到一半,我爹猛然顿住,又重新问了遍:「你刚才说……给谁提亲?」 「二小姐啊。」管家重复道。 我爹登时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文人风度了,急匆匆地往外跑,甚至跑掉了一只鞋,边跑还边大喊:「人请进来了吗?茶水甜点都备上了吗? 「那人样貌可还俊朗? 「算了,长得丑我也认了。 「……」 「快!快把大门关上,万一等会反悔跑了怎么办?」 9 这个节骨眼,我娘亲难得理智一次,她扯了扯我爹的袖子,轻声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这人啊,说不准就有问题。 「回京这么多天了,你见哪家好人给她提亲啊?」 「……」 她的声音在见到来人时戛然而止。 前厅里,端正立着一位少年。他身着宝蓝色直裰,无端地透出一股清冷感来,恭敬行礼作揖,却全无半分讨好之色:「今科探花叶淮安,见过镇国将军、阮大学士。」 娘亲碰了碰我爹的胳膊肘。 今科探花,昨夜在宫宴上拒了公主赐婚的那位。 叶淮安脸上勾勒出浅淡笑意来,一如春日生花:「昨日琼林宴上,叶某曾有幸瞻仰过沈二小姐的风姿,心动不已。夜半思之,竟久不成眠,天不亮便过来了。」 「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镇国将军见谅。」 烫手山芋要丢出去了。 我娘的兴奋已然压不住了,她脱口而出:「媒人何时上门?何时过三书六礼?婚期哪天?你父母如今可在京中?婚后居所在哪里?……」 眼见着我娘就要问出「婚后生几个」这样的话来。 我爹轻咳一声,别扭地转过脸去。 10 正在这时,守门的小厮莽莽撞撞地跑来了:「老爷,裴公子也来给二小姐提亲了!」 我爹和我娘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当今能称得上「裴公子」的,也只有那一位——裴止,河东裴氏的现任家主,听闻裴止此人清冷倨傲,就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竟愿意娶声名狼藉的我吗? 仿佛被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我爹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冲叶淮安赔笑:「叶公子啊,你同小女的婚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据裴止所言,他昨日从大相国寺撞见我为父母祈福,为我的一片孝心所打动。 我躲在屏风后,默默给阮映映竖了个大拇指。 要知道,琼林宴和大相国寺,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 为了把我嫁出去。 她可真是「东奔西走」。 裴止的第二句话都没说出口来,又跑来了一个小厮:「老爷,禁军大统领聂钧将军在门口,说是来给二小姐提亲。」 我爹扶额。 简直是乱了套了。 一个两个的,偏偏都选在今日。 而身侧,叶淮安眉眼含笑,裴止不怒自威。 事情的发展开始不受控制了起来。 我爹有些头痛,果断拒绝:「告诉聂将军,府上着实有要事,就不请聂将军进门了。改日我亲自上门赔罪。」 传话的小厮很快便跑回来了,绘声绘色地陈述:「聂将军说:『为何别人都进得,就我进不得?阮大学士莫不是看不起我这等粗人?既如此,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这石狮子上得了。』」 ??? 人人皆赞有礼的阮大学士,头一回黑了张脸:「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请进来!」 11 这一松口不要紧,谁料前厅里多出来五个人。 我爹板着脸数了又数,最终把视线定格在最后一人的身上,那是顾诏,我曾偷偷喜欢过五年的顾诏。 十岁那年,在昆吾学堂里我第一回见到顾诏。 他临窗而坐,手中捧了卷书简。光影交错间,平添几分温柔。 那时尚年幼的我,竟拔不动腿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扯着娘亲的袖子道:「我想要这个人。」 就这样,顾诏离开了昆吾学堂,跟着我和娘亲远赴江州。 江州边塞之地,民风淳朴开放。娘亲左征右战,并无多少时间管我。我便像只泥猴子一般,整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 每逢星星点满夜空,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那个时间顾诏刚结束晚课,我便能偷偷溜去找他,给他看我这些天得的新鲜玩意儿,给他讲我刚和师傅学会的枪法。 他性格沉闷寡言,也不爱笑。 可他会耐心地听我说完那些琐碎无趣的日常。 也会在夜晚风起时,沉默地从身后为我披上一件大氅。 这样的顾诏,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吧,我想。 12 我十三岁那年,顾诏远赴盛京赶考。 临行前,他割发为誓,无论成功与否,待他归来之日,便是我俩的婚期。 我左等右等。 江州的花都开了两番,才等来了顾诏的退亲信。 信中说,他考中了进士,拜了顾衡老先生为师,现已入翰林院学习。将军府的养育之恩,他没齿难忘,愿意当牛做马予以报答。可他不愿娶我了。他之于我,不过是兄妹之情,并无爱意。若我日后嫁人,他也愿以兄长之礼,伴我身侧,为我撑腰。 我不信。 于是我骑了匹顶好的马,不停歇地跑了十几个日夜,才从江州到盛京。 阮映映见到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她带着我来了护城河畔。 这日正是乞巧节,隔着漫天的灯笼与莲花灯,我终于看到了顾诏。 他身侧站着个姑娘,阮映映说那是顾衡老先生的长女。 顾小姐穿着盛京最时兴的料子,月白色的浮光锦上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是礼仪教养,看起来同顾诏是那样般配。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脏兮兮的。 这天我才知晓,原来顾诏也是会笑的。 他笑起来眼睛里就像有星星在闪耀,亮晶晶的。 他陪在顾小姐身侧时,竟那般温柔。 是待我从不曾有过的,温柔。 原来信中说的是真的,他并不喜欢我。 13 回去后,我大病了一场。 娘亲知道后大发雷霆,登时便要将顾诏抓回来挫骨扬灰。 可我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 她舍不得动手的。γʐ 昆吾学堂中的孩子,大多是孤儿,是娘亲麾下的士兵战死后留下的遗腹子。 顾诏的父亲曾是娘亲的近卫,在一次大战中,为了护住娘亲万箭穿心而死。 相比起来,我爹便温和多了。 他吩咐下人在将军府门口贴了张字条:【顾诏与狗不得入内。】 14 而如今,我爹皱眉望着堂下的顾诏,几欲翻脸:「将军府庙小,怕是容不下顾大人这尊大佛。」 言外之意就是,快滚啊! 顾诏好似没听懂,面上一派平静淡然,抱拳陈述:「顾某此番,是来向府中二小姐提亲的。」 小厮这时上前,附在我爹耳前低语:「顾大人是带着聘礼来的,整整十一担,把巷口都堵死了。」 大理寺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可捞。 顾诏这回只怕是搭上了全部身家。ȳż 我爹冷哼:「那又如何?他这样的人,与我家钱钱提靴都不够格。」 被这般羞辱,顾诏也不恼,端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冷静开口:「镇国公府的门楣,顾某自然是配不上的。顾某此番,便是入赘也无怨。」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的声响。 堂下的其余六个人面面相觑,不承想堂堂大理寺少卿竟能卑微至此。 对于为官者而言,入赘便等同于抛下所有的体面,是自己亲手给御史台那些言官递刀子。 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不懂顾诏这是抽了什么风。 曾经是他要退亲的,如今抛下一切反悔的人也是他。 可这出戏,我不愿再陪他唱了。 我正出神,一道清越的少年声音突然将我拉回来:「阮大学士,你别光看他呀,你也看看我。」说到最后,那声音中竟夹带了点微末的羞涩:「实在不行,让我做小也可以的。」 15 我躲在屏风后,闻言看去。Ɣƶ 说话的是沈国公府的小公子,沈钰。而他身侧那位,宁远侯府世子逄远不甘示弱一般跟着出声:「我也是!」 我对沈映映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竟能让人心甘情愿做到这个地步,果真是绝。 我爹眉头皱得更紧,终是问出那句我好奇已久的问题:「不知两位小公子,年方几何?今日贸然行事,沈国公和宁远侯是否知晓?」 无他,因为这两位小公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小了。 沈钰直爽道:「再过两年,我便十五啦。逄远比我要小一岁。」 我捂住嘴,有些想笑。 娘亲却直接黑了脸,她喊来近卫,吩咐把两位小公子送回家,并且给沈国公和宁远侯交代一下事情经过。 被往厅外拉的时候,沈钰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传来:「实在不行我为奴为婢也行啊! 「别这么残忍啊,阮姐姐。 「只要你肯教我雁翎枪法,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哭笑不得。 好歹有两个不是奔着阮映映来的,竟是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