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夫人及一众文官家的闺女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我和六姐姐对视一眼,已有了主意。 大姐姐早就嘱咐过,行就是行,不行也不用装,众人笑便笑去。 四姐姐也说过,装得笨一点糙一点,把那些男人直接吓退。 一般闺秀肯定拉不下这个脸,但我们跟着赵氏,脸皮那练得不是一般的厚。 坚持消耗别人,从不内耗自己。 六姐姐憨直,开口就整上两句委婉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好大的园子好多草。」 我婉转接上:「文到用时不嫌多,园里的虫子一大车。」 2 我们这诗,虽糙,但是应景。 就她这绿肥红瘦的院子,正经花开不上几朵,一堆堆绿草垛,还好意思叫花园子? 众人绷不住,哈哈大笑,而大学士夫人脸上那是急红乱白,张嘴讽刺道: 「宋夫人,令爱们好文采啊。」 那赵氏多精啊,回手就拿帕子甩了我们一下,声音虽是压得低,却能保证每个人都听见:「作诗就作诗,瞎说啥大实话!大学士夫人该下不来台了。」 一句话便将祸水东引,我在心里都要默默地给她点个赞。 不愧是拿下我拿耗子油一般的老父亲的,赵氏都茶出味儿了。 但文官家的人就是心思细密,大家吃赵氏这一套,她们可不吃。 大学士夫人道:「宋夫人,咱们说的是女孩子们的诗才。」 赵氏坦荡得很:「我们家女孩儿没有诗才。」 然后,她慢条斯理地顺了顺小手绢儿,换上一张阴森森的笑面。 我和六姐姐都知道,赵氏摆出这张脸,便代表整个人已耐心尽失,这把稳了。 这不,她将帕子一甩,和大学士夫人聊起了「婆母难伺候」「丈夫不回家」「孩子不听话」——中年女人三大红衣巨炮。 直聊得大学士夫人脸上泛青,我们终于结束了这场应酬,比预计整整早了两个时辰。 赵氏疲惫地爬上马车:「走,回家睡觉去。」 这也不怪赵氏毛躁,我们三个人,现在顶着六个硕大的黑眼圈,换成是谁不间断地游走于京中世家往来应酬,精神状态都很堪忧。 那之后,各府宅邀约,都或多或少地避开赵氏,只找我和六姐姐。 六姐姐人虽憨傻,却白目得紧。 张三郎炫耀武艺学有所成,六姐姐道:「可你袍摆在抖,是体虚吗?」 王五郎卖弄自己文采惊人,六姐姐又瞪起一双圆圆的眼睛:「你刚刚平仄是不是没找对?」 妥妥一个话题终结者。 所以,不说话的我,成了公子哥们的主要目标。 对,我不敢张嘴,怕咬着人,只能顶着一张摆烂脸用力地沉默。 他们把我当成了娇嫩可欺的小团团,翻着花样地恶心我。 3 这破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和爹说了之后,爹考虑我们的身心健康,同意减免绝大部分的应酬。 但我一出门,还是会被不知道哪里蹿出来的公子哥围堵。 就像现在,本来大哥武考登科,带我们去多宝阁挑首饰高高兴兴的,眼前这老谁家的小谁,堵在门口,摇头尾巴晃地非要给我作诗。 那诗作得怎么说呢?五姐姐家的大黄狗没喝多,高低也能接上两句。 给我那文学造诣相当不高的大哥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很怒,很沉默。 我爆发了。 转身抽出大哥的佩刀就要砍他。 我追着那人,闷头都砍了好几下,我那武考状元的大哥还沉浸在那首诗里,愣是没反应过来。 眼看这一下就要劈着了,人群中闪出一个人,用扇子顶住我的刀刃。 眼前人唇红齿白,少年如玉,好看得跟个王八蛋似的,当然,说话更跟王八蛋似的。 「小丫头,不喜欢便不喜欢,何必动手呢?」 我越怒越冷静:「你们都学没学过南国律,骚扰未及笄的女子是要坐牢的,攀高枝儿都不管别人死活是吗?」 那人眨了眨眼,绽开一个甜笑:「可若喜欢上未及笄女子,也要大胆表达啊,你不喜欢他,那给我做童养媳吧,哥哥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我沉默,静静抽出刀刃,静静看着他。 他已经油到我浑身不适了,原来纨绔之王在这里。 他以为我被撩到,自诩风流地收回扇子,补充了一句:「哥哥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我挑了挑嘴角:「只怕你,没以后了。」 我举起刀,对准他脑袋砍,他晃了几下躲避,看身姿,武功底子甚是高超,不似方才那厮毫无章法。 正当我准备将刀横过来划过去。 我那迟钝的大哥反应过来,即刻将我拦下:「祖宗,这个不能劈!!」 4 我这场祸,闹得比姐姐们当年还大。 爹拍着脑门子哀号:「你姐姐当年也只是动动嘴,你怎么还下刀子呢?」 大哥和六姐姐对视一眼,最后大哥咳了一声,忍着恶心复述了当时的情况,包括那首诗。 爹愕然。 六姐姐乖乖福了福身,又给还原了一下舔唇、挑眉、甩头、作诗的流水线过程。 老爹沉默许久,憋出一句:「砍死他了吗?」 是吧!谁听谁也疯,凭什么就要年仅十四的我承受这些!? 因为我是正当防护,爹并不能关我禁闭,但疯批的闸门一开启,我已隐隐兽化了起来。 看见帖子就应激,龇牙咧嘴的样子,赵氏每次看我都怕咬着她。 连大姐姐都叹息:「这是真受刺激了,这模样,好像番邦进贡来的那只藏獒。花朝节马上要到了,你们确定她咬人不疼吧。」 别的节日都尚可推,花朝节是皇后娘娘举办的游春会,只能是在室男女去,是万万推不得的。 最终,家里人无奈,由五姐姐将我拴到了镇北侯的练武场和大黄狗做伴,六姐姐只身一人去花朝节。 我,很开心,每天撒欢一样和大黄狗小狗崽们蹦蹦跳跳。 五姐姐拿细润的手指戳我脑门子:「你平常是最耐得住性子的,怎么还动起兵器来了。」 自姐姐们出嫁后,家里经历了许多事,大家都明白自己担负着一门荣辱,我们姊妹关系亲近了不少。 是以我坦荡开口:「那人要只是油,其实我还能忍,问题是他还装,真的好讨厌。」 五姐姐无语:「你这个厌男情结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眨眼想了想,好像是,天生的。 5 我娘也厌男,听娘说跟爹圆房的时候,比怀我的时候吐得还厉害呢。 不过她家里不好,只能给爹做妾。 娘的命其实很糟糕,她家是贱民,老子娘吃不上饭,卖过她好几次。 好在娘于武学很有天分,倒是都逃出来了。 可惜那时候不比现在,女子没有籍契,不能从事生产,也不能买卖物件,一个女子在外头流浪是不好活的。 娘总是被家里人找到,然后再卖。 眼看卖的地方越来越不像样,娘便起了找一个稳妥的挂靠单位的心。 就这样,被梅婉贞买来给我爹做了妾。 当时梅婉贞的宅斗正白热化,她落了下风,是以逼得我娘必须怀上孩子,不然便打发了她。 其实我后来想一想,梅婉贞戕杀了多少爹的孩子,怎么会有允许别的女人怀胎?只怕当时是打算着若娘生出男孩儿,便害死后嫁祸给继夫人吧。 娘在各类机栝、阵法上相当有天分,但在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中属实算不开账。 虽然娘不太怕打发,但是贪恋爹书房里的武学书谱,就这样,娘捏着鼻子,眼一闭一睁,傻不拉几地把我怀上了…… 再之后无论梅婉贞怎么催,娘都说落了妇人的病,坚决不肯再和爹同房,便这样在后宅苟得美滋滋。 即便后来梅婉贞做了平妻后,苛待她不少,但娘本就是苦日子过出来的,对这些事儿也不上心。 而且老爹续娶了赵氏后,免了妾氏的晨昏定省。娘的日子好过起来,更是宅在自己院子里捣鼓那些机关阵法,一天天看不见个人影,到是轻松自在。 娘说,我性子其实有些暴烈,脾气那是相当不好,其实不大随她。 但是厌男这个毛病,确实遗传了个十成十。 男人真的好讨厌哦……我咬着五姐姐给我买的玫瑰酥,这样感叹。 6 花朝节后,六姐姐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种。 因为这种节日,下人没法儿跟着,只能在参加的小姐公子那里得到些消息。 可他们也只是说六姐姐被缠磨得烦了,一味登顶高处,偶有口角,也是六姐姐那白目性格的正常发挥,大家未曾放在心上。 却不想回城时,各家都等到了自家的主子,只我宋家空车而归。 家里人急得不得了,派了许多人手搜寻,却也寻之不见。 就这样惶惶过了一个月,六姐姐突然回转——还带回来一个山野男人。 六姐姐说喜欢他,要嫁给他。 「这样贱奴中的贱奴,连话都不会说,怎配得起朱门绣户的小姐?」梅婉贞号得哭天抢地。 给爹撺掇得直接关了六姐姐禁闭。那个男人也被五姐夫带走了。 因为六姐姐是与不知谁家的公子有了口角,被推下山崖。摔伤了腿,为那男子所救,所以爹只是不同意,并未为难他。 但却是要为难一下那位公子的。 还未等爹上门讨要说法,那位推姐姐的纨绔公子,深夜在赌局回家的路上被砍成了八段——用的还是砍野猪的刀法。 六姐姐被关着,便开始不思茶饭,赵氏见这样不是事儿,日日想尽办法劝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