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宋随对我有多少感情,这么些年,我以为他多少也有些心动。 只是这些想法,在苏唐回来后立马显得很可笑。 「宋随。」我忽然唤他。 他抬眸看我,神色无辜又冷漠。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你说——」 「我是你的妻子。」 「你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看着他笑。 宋随却忽然敛眸,声音淡淡:「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 上腹部隐隐约约的疼痛袭来,腰间的痛感在夜晚加剧,脑中神经一跳一跳,像是被拧紧的绳。 「会的。」 他回答的那瞬间,房间的灯一下子熄灭。 男人炽热的气息随即落在我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念念。」 身后人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我小心地从他怀里挣脱,翻身与他面对面。 然后借着月光,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容颜,从眉骨到下巴。 宋随不会出轨。 但他处处都会念着苏唐。 我忽然就想知道,我死之后,宋随如果回想起现在。 他会是什么心情? 从医院出来那天,我想了好多好多,最后又全部在脑海里打结成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 最先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是,我死了,宋随要怎么办。 他总要再娶的。 我那时候想,苏唐离婚了,他死了老婆,两个人走到一起。 也没关系。 可绝对不是现在。 所以,我反悔了。 第一次遇见苏唐,是在十岁生日那年。 我妈难得空出一天,陪我去餐厅吃饭。 那家餐厅很高档,里面的菜品都价格不菲,妈妈只点了几样。 坐在我们不远处的是一家人,三个人欢声笑语,而我和我妈则显得有些沉默。 那个桌上的女孩子一直在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还戴着一个会发光的皇冠。 她的爸爸坐在她对面,一直不停地给她拍照。 直到她爸爸起身去厕所,熟悉的侧脸让我手中的叉子直接砸落在桌上。 我妈注意到了我的异样,顺着眼神看过去,又平淡地回眸。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她平静地问我,「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 爸爸回座位的时候,小女孩笑着跑过去接他,被他一下抱住,举起来,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异常灿烂。 我摇了摇头。 我记忆里的爸爸很模糊,因为他从来不曾亲近我,偶尔我想和他撒娇,也被他冷冰冰地训斥。 割裂的父亲形象,曾经让我困惑过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不爱我而已。 所有那些在我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对苏唐来说,都是唾手可得之物。 10 我还是假装一无所知地对宋随好,偶尔闻到他衣服上的栀子花香味。 有时看到苏念的朋友圈,拍的图片里总有宋随的一点影子。 隐晦又明显。 我每条都停留很久,然后再给她点个爱心。 但我从不说。 就像以前一样,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却隐隐约约地,透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意思。 只是比起之前,我辞了职,家里多了个年年,还有,我又捡起了写日记的习惯。 每天写,记录每天无聊的日常,和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腹部总是钝钝地痛。 每天给宋随做饭,只是到自己吃饭时,我盯着桌上的菜看很久,却没有了吃下去的欲望。 再去看我妈时,我们照旧只是聊了十几分钟的天。 临走时乘着她不注意,我将贴着密码的银行卡塞进桌上的一本书里。 里面是我大半的积蓄。 这是最后一次来看她了。 她送我到家门口,目光落在我脸上,又添上一句:「注意身体。」 「谢谢,您也是。」 我妈会过得很好。 她不爱爸爸,也不爱我,但她还是负起了母亲的责任,将我健康地抚养长大。 后来大抵是报应,我爸破产了。 但是我妈的福气来了,她嫁给了她喜欢的人,生下了弟弟,一家三口很和睦。 11 宋随晚上回来得早,我做好饭时他正好回来。 菜肴在桌上冒着热气。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了。 从苏唐回来,他就变得越来越忙。 宋随教养很好,食不言寝不语。 从前我觉得,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不说话就很美好。 宋随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我简单吃了两口,就再没有胃口,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恰好年年从楼上下来,一下钻进餐桌下。 我放下碗筷,宋随看我一眼,我解释说:「我去给年年弄点狗粮。」 年年的房间在二楼,是我把原来的杂物间收拾出来给它做的窝。 碗里的狗粮已经一点不剩,我添了点儿,年年摇着尾巴闷头吃。 我在旁边看着,心情好了点。 腹部的疼痛陡然加剧,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我用手捂住嘴巴,再拿开时,上面猩红的血刺得我眼睛发痛。 年年忽然停了嘴,扭头扑到我脚边冲着我叫。 我扯了张纸将血擦去,又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蹲下身子狠狠撸了一把它的狗头,轻声:「我没事。」 它又叫了两声,饭也不吃了,就往我身上扑。 我把它抱起来,它就不叫了,一个劲地蹭我。 房间的门框被人叩响,宋随站在门边看着我俩,温声道:「先吃饭,念念。」 我实在没胃口,强撑着吃完,宋随去厨房洗碗。 等他出来,见我在沙发上抱着年年玩,便坐在我边上。 「念念,我最近忙,过段时间闲下来了,我陪你去海岛,好不好。」 我揉了揉年年的耳朵,应道:「好。」 和宋随去海岛度假,一直在我的愿望清单上。 从前我们之间太陌生。 领了证之后也没有度蜜月,只是照常生活,上班下班。 后来关系好了,我便一直想着,能够和宋随去一次海岛,就当做,迟来的蜜月。 我没有把这点小心思告诉宋随,只是和他提了几次去玩。 可工作狂的档期排得太满,只能一推再推。 如今倒是他提起来了。 余光瞥见他在看我,凤眼微弯。 我假装没看见。 他又开口:「下周三有个晚宴,你那天有空吗,陪我一起去?」 我动作一滞,又迅速恢复平静:「我不去了。」 宋随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年年身上,再没有管宋随。 苏唐刚回国,人脉圈子小,这么好的机会,她不会错过的。 如果她和宋随开口请求,宋随也不会不管她。 趴在腿上的年年哼了两声,我摸了摸它的头。 只是宋随可能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在他背着我,带苏唐参加的宴会上。 12 我还是来了。 宴会上灯光璀璨,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金瓒玉珥的女人在厅中不断移步,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而我站在最边缘,格格不入,就像一个闯入者。 宋随很好找。 我在他身后追了十几年,无数次从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长身鹤立。 身边挽着他手的女人,穿着一袭红裙,明艳得像一朵玫瑰。 是苏唐。 看他们穿梭在名利场,谈笑风生。 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哪怕早就料到这样的场景。 亲眼见到时,仍旧像是被人重重甩了一巴掌。 心脏剧烈跳动,不安的藤蔓紧紧包裹,又不断收紧,疼得像是要炸裂开来。 脑海中的线再次散成一团乱麻,额角青筋一下一下跳动。 可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这儿,看着他们挽着手,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 我看见有人朝着宋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指了指我的方向。 宋随偏头看过来。 我没有穿漂亮的礼服,也已经很瘦了,我很久不敢照镜子,怕看见愈发突出的颧骨,和隐隐透露出骷髅面相的自己。 我知道他看见我了。 因为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很难看。 隔着攒动的人群,我们就这样遥遥相望。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哭。 看到他变了脸色,挣脱苏唐的手,要过来找我,隔着人群,他的步伐显得艰难。 我却忽然冲他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13 到家时我直奔自己原来的房间。 脑海中乱成一团的线相互纠缠,怎么也解不开。 心脏处的藤蔓反而越缠越紧,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我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书桌上所有的东西被我扫落在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还不够。 摆在架子上的书,被我疯狂地撕扯着,纷纷扬扬的纸片散落在地上,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还不够。 架子上摆着的小摆件,化妆品护肤品,宋随出差给我带的精致的工艺品,还有我和他一起拼的积木…… 破坏欲与暴虐交织,情感冲动在脑中耀武扬威。 地上一片狼藉,混乱地,就像我残破不堪的生活。 等我回过神来,剪刀已经抵上了手臂。 而年年,正在我的腿边疯狂叫喊。 小狗的叫声尖利又急促,见我垂眸看它,忽又安静下来,张开嘴巴,露出一个傻呵呵地笑。 手中的剪刀砸落在地,年年赶紧朝我身上扑,一边扑一边叫。 我木然地将它捞进怀里,它便用毛茸茸的头使劲蹭我,小小的身体温热。 我抱着它,忽然就掉了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