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阙看得很清楚,很碍眼。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当然只是想想。漫不经心地一闪而过,那样想的。更多的是…… 嫉妒。 他为什么不能那样坐在她对面。 没有人替他策划,把他放在廖宋的对面,放在她的生命里,说你们要不要试着奔向永远,这顿我来买单。 “你是不是还需要……看看医生。” 廖宋看清了他的情绪,即使只是一闪而过,心也一沉。 她的直觉灵的像野兽,他的精神状态或许需要医生,如果刚才那点没有重量的杀意是真实的话。 于是松开他领子,拍拍他肩问道。 “是啊,”裴云阙的声音很低,他看着她笑了笑,脸颊右边有个极浅的笑涡,眼里却笑意寥寥:“所以别走,好吗?” “那也不能一直依赖我啊,要到什么时候呢?我也不是学心理的。我总得走的。” 廖宋说。 身体上的病能治,他本来也是让她帮着瞒那些称不上家人的家人,现在他们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其他的,她治不了。 裴云阙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低垂的眼眉舒展开来,把桌上只动了一口的蛋糕尝了点。 “太甜。” 他评价道。 廖宋刚想说甜什么,这个是她吃过味道最寡淡最苦的慕斯,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滞。 ——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有人盯着他。 今晚送她过来时,盛煜这么说。 她想当然地以为是裴越或者裴溪照,但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是以前家中只在白天工作的监控,裴溪照当然知道她做了些什么。 裴越的智商就像裴家基因突变,裴溪照……挺聪明的,但廖宋不觉得裴云阙怕她。 当时她情绪不好,现在想想,盛煜说这句话时,语气仿佛是有所忌惮一样。 廖宋拿过他手心叉子,叉了一块抿开,很苦。 “你觉得这个味偏甜?” 廖宋试探着问道。 是有人在窃听吗——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到我不在的时候。你愿意帮忙的话,骨灰撒海里,不管也行。然后你想走就可以走了。” 廖宋呛了个半死。 几条街外,库里南后座的男人笑了笑,懒得再听,把无线蓝牙取出耳朵。 他提醒过对方,裴家这个“病秧子“可不是好拿捏的,看来这下属无了他的意见,跟幕后人依然建议了裴云阙。 想想也是,裴越做接班人,大项目被裴云阙玩一样搞黄了,那个脑子在裴家另外两个姐弟衬托下,就跟刚返祖一样,他们的计划从来都是会自我纠偏的,选上裴云阙也是正常。 但让裴云阙远离碍事的康复师小姐,以示决心…… 那他们可选错了人。 今天活动没结束,轮到赞助商代表发言前夕,盛煜给他手机了一条短信,就一张图,现拍的,廖宋的笑很灿烂。 裴云阙掉头就走人了,最后一段路在施工,他跑进去的。 没记错的话我,廖宋提过一嘴,他正常慢走没问题,跑动是绝无可能的。 盛煜懒洋洋点燃了一支烟,下了一点车窗,烟雾被夜风推出很远。 放弃她吗。 就算裴云阙做得到,廖宋发现了他被人选中利用,也不一定愿意走。 她就是那样,哪块岩壁硬往哪儿撞。 不巧的是,裴云阙大概也差不多。 俩人一身暗刺,疯起来要命,靠得近也不嫌扎得慌。 裴云阙没有骗她,尽管他看起来谎言满身。廖宋又偏偏有无尽耐心,她总能分辨。 但是这次,廖宋看起来也卡壳了,她试图辨出真假,又很快作罢。
这样的话题,适合离它们真的非常远的人。多提及一次,就像是提前预支或惊醒了死亡。它会闻味而来。 廖宋没说什么,只握了握他手。 她见过不少好看的手,养尊处优精心养护过的,但跟他的都不一样。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也在她的努力下保持住了合适的长度,指腹上却有薄薄一层茧,白皙手背像颜料盘,不知道在哪里磕碰出青紫,或是划痕,一点痕迹都会持续很久。 他不在意,拥有的好的坏的,旁人艳羡的一切,或是不幸的一切,好像石子投进了死水,难以激起波澜。 相对像正常人的时候,她见过的,只有那些时候……称得上失控。不过再失控,他还是会记得戴套。好习惯。 “走吧,过会儿关门了。” 廖宋把他拉出咖啡厅,裴云阙显得很乖巧,贴着她肩走,头微微垂下。 中间还被胆子大的尝试拦住,大概是看他们也不像情侣,友好热情地问裴云阙的联系方式。 “微信电话都可以的,我不介意。” 廖宋静默几秒,看向裴云阙。 毕竟是来找他的,她懒得插嘴。女生打扮得精致入时,长得也好,万一是缘分呢,她可不好意思打断。 裴云阙这才转头看了眼对面的女生,那个眼神让对方下意识倒退了小半步。 “我们……” 廖宋估计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干脆赶在那之前开口了。 裴云阙:“准备要二胎。 ” 他神情冷淡,语气却不像是开玩笑,女生干笑了一声,丢下一句祝你们幸福转头回去找朋友吐槽了。 廖宋:…… 好想火速逃离现场。 然而裴云阙并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拽着她走到咖啡厅屋檐下,隔着一层玻璃,那边是温暖明亮,另一边是无尽夜色。 他们就站在这样的交界处。 他说司机要绕路才能过来,通往这条街的主路又开始修了。 廖宋陪他等一会儿。 “以后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 她斟酌了下,还是开了口。 廖宋把双手插到大衣里,见他没说话,继续道:“你也不知道,哪个人就是对的,在一个看上去很小很小的岔路口走错,可能要花几十倍的时间走回来。很多事的道理都是通用的,人总是容易……” 她思索合适的用词,伸出右手在眼前虚晃了晃:“这样,被幻象一时蒙蔽,知道吧。还有你刚刚提到的那个也是,一直想,你就会觉得你好像只有一个选择了,生和死之间确实只有一线之隔。” 廖宋抬头看他,目光温和有力:“但我希望,这一线之隔里,有一点我的重量①,它们就会离彼此更远一些。不要,永远不要不清不楚地跨过这条线。” 她顿了顿,轻声道:“你无法回头。” 是的。 她无法回头,也不会回头。 裴云阙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一棵树,根深深,深深地扎在了无限的土壤中。可以给你养分,提供庇荫,风吹来时抖落一些叶子逗你开心,但树不会腾挪它的位置,你要走就走,它也不留。 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开口,那算是挽留还是请求? 他们算在一起过吗? 她是喜欢他,就像喜欢在阳光房里种小番茄一样喜欢,也享受尝到果实的快乐,就像他们在床上契合的欢愉。 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边的沉默蔓延,直到远处有车的大灯打闪,光很亮,晃得人眼睛都很难睁开,廖宋闭了闭眼,突然听见身边人开口,声音很淡,淡的像一缕烟尘。 “廖宋,你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吗?” 廖宋身子一僵。 那天那个傍晚吗,她看他不超过十秒,隔着来来往往的车流,那也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