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陈夏罕见地迟到了。还没走到工位,外间的小郑提醒:刚才徐总找你。 她加快脚步,进去却发现只有清洁阿姨在吸尘。她打了招呼,阿姨关掉机器,小声说:上周五我是打扫完才下班的,结果一大早垃圾桶又满了,都是些打印过的纸,你帮我看下要不要扔。 陈夏知道阿姨在这事上受过冤枉,过去翻地上的那一摞文件,有些她眼熟,有些没经她手,大部分是和石林村相关的报告。她想了想:我来处理吧。 阿姨求之不得,嘀咕道:小老板真的大手大脚,纸墨都是用钱买的呀,不要了随手就扔,我拿去卖废品吧还怪我。 陈夏没应声,抽出几份重复的塞进碎纸机,把剩下的理好放进了闲置金属柜的底格。等阿姨离开,她把窗帘拉到最高,打开窗户透气,再去沙发旁摁亮了饮水机和空气净化器的开关。 九点零五分,她在工位上处理邮件,一抬头,徐骁大步走进。 这表示早会结束了。陈夏关掉页面,抽出架子上的两个文件夹跟过去:徐总,您刚才找我? 徐骁绕过办公桌,把手边的充电头递给她:这你的吧,花神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花神?陈夏微愣,昨天那人是 借别人的东西都能丢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陈夏想起自己的失魂落魄:我后来走开去接电话,接完正好到站就下了车。 难怪。 她收好,又听他问:你不认识花神? 算认识吧。但见面次数太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陈夏不想纠结这些,把第一份文件摊开递过去:徐总,这是业务部的费用审批单。 徐骁低头签了,她又递过第二份:这是岚城银行的结构性存款产品说明书,因为是新的定制,预期年化收益是3.2%,比前段时间做的要低,财务部在等您的意见。 徐骁翻到最后的审批表:5000万,还是质押开票,买一年开半年? 是。 那又没得选,其他银行做不了。 陈夏提醒说:岚城银行的行长上午会来公司走访,主要是想促成财资系统的落地。财务赵经理请您旁听,要是以后其他银行提出相似的业务合作,您心里也有底。 徐骁想了想:几点? 十点。 见他没什么反应,陈夏又报告了明后两天的安排,谁知很快被他叫停:全部取消,我周三就去卢城,什么会也别让我参加。 陈夏意外:周三就去?您没提起。 现在提也不晚吧,我爸要我二选一,事先通知我了吗? 徐总。 我已经决定了,你照做就行。 陈夏一口气闷在胸前。 徐骁见她目露不满,双唇紧抿,猜她又要甩脸子,不料她静默几秒,开口却是:那您要去几天,我去交出差审批。 哟,果然是人之将辞,其言也善。 徐骁掩饰性地咳了声:就批到十一前吧,你要是 他话没说完,门被人敲响。他侧眼,看见小郑走进,陈夏便合上文件夹,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中午,陈夏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问起发请柬订酒席等琐事。不可避免地,陈夏想到昨天她站在车厢连接处,和孟清明达成的共识:一是先别告诉父母,二是这周末再好好谈谈。 其实想谈何必周末,这样说无非是给两个人预留足够的冷静时间。无奈周末没到,母亲的操心却先来一步,陈夏思索,给的答案是:我会和他商量,不急。 怎么不急?下个月16号就结了。母亲显然不满已久,别人都挤在国庆结婚,你们倒好,偏要在国庆筹划。清明平时忙就算了,毕竟公差,你呢,给人打工跟把自己卖了似的。 陈夏心思涣散,懒得应声,母亲却越说越来劲:我也看透了,你现在没结婚就凡事不跟我商量,到时候一嫁出去肯定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 那你可以不泼,陈夏忍不住顶嘴,我也可以不嫁。 不嫁?这话你也能说?你今年几岁了?和清明谈了几年?你上哪儿再找个和他一样条件的男人?陈母反驳得快,改口也快,呸呸呸,讲这些不吉利的干什么。 陈夏听不下去,挂断后心里更堵。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她索性趴在桌面上,用手臂抵住了眼睛。 然而很快,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应激抬头,眼前有些花,还好,不是领导,哦不,也算是领导:如非。 不舒服? 没有,困了。 这个点困什么,吃饭去。 她起身,顺手抽了张纸巾,孙如非好奇地打量她:难得见你化妆。 别提了。陈夏闷闷,太久没化,手法生疏,早上迟到丢了全勤。 孙如非笑了下,把她的纸巾盒拨正:你呀。 我什么? 孙如非不说话,只是笑。陈夏有种被戳破的尴尬,拿了饭卡,很快转开了话题。 孙如非是董事长办公室的一助,和陈夏共事过两三年,之前算老带新,久了就成了朋友,尤其在陈夏调任后,两人岗位交集变少,顾忌也少,关系反而更进一步。 在食堂落了座,陈夏问:怎么不吃加急餐。 不用急,老板娘查岗送膳,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好吧。陈夏知道董事长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太太温丽真每个月要来好几回。孙如非开门见山: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 跟我还见外。我早上碰见你们人事了,他跟我提了一嘴,你这可不像好事将近的样子。 好事将近。陈夏细品这四个字,结婚算是好事吗? ? 孙如非疑惑,观察她的脸色,陈夏却不瞒她:你要有时间,吃完我们去走走吧。 好。孙如非意会,没再多问。 今年的秋天热得反常,都快秋分了,午后的太阳还带着暑气的余威。陈夏和孙如非并肩走在园区的绿道上,头顶树桠错落,脚下树影成团,空旷的环境比食堂安全,适合闲聊,也适合交心。 陈夏尽量客观地、轻描淡写地回顾一天前发生的意外,孙如非足足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我昨天想原谅他,越想越不甘,今天想和他分,却不知怎么跟我爸妈交代。 孙如非理解:毕竟很多年了。 是,很多年。所以经年累月变成泡沫,温存回忆化作利箭。 陈夏踩着绿道上的标识:不只是他,其实我也挺可笑的。翻来覆去一晚,结果回岚城的路上就开始想,要是这婚结不成了,我这工作就白辞了。 这很正常。 正常吗?她抬头看了眼被切割的天空,他做错了事,我也好不到哪去,有了问题不去解决,反倒担心自己的利益。 孙如非不赞成她的说法:那你告诉我怎么解决?人心变了,是用线缝还是用笔描? 陈夏喃喃:人心为什么会变呢? 因为想要的多。得到的少。 所以,他想要的多,我给的少,他不够就去问别人要。 陈夏。 就是这样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思考感情变质的原因,也思考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底线是什么,我习惯了安于现状,变数一来就手足无措,但事实上,只要我能承受做出选择的代价,分也好,合也罢,我不后悔,答案就是对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孙如非搭上她的肩膀,仿佛能借此传给她一点支撑的力量,我知道你向来有主意,也希望你能处理好,但有一点,不要委屈自己。 我不会的。 那行,需要帮忙尽管说。眼睛哭肿了可以化妆,心理关难过,还是找朋友比较好。 陈夏心间一暖,郑重点头。 两人再走了一圈,孙如非先回办公楼,在电梯里遇见人事经理。 我正要找你。她提起陈夏的人事关系,她早就从子公司转到集团了,按理辞职该知会徐董。上午你跟我提完,怎么不把申请给我? 被小老板拿回去了。 徐骁没签字? 签了。 那他作什么妖。 经理扯扯嘴角,不敢说话,孙如非想了想,还是给陈夏发了条微信。 孙如非的微信像在一片灰烬中吹起了一点火星,陈夏权衡许久,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爱情没了,饭碗或许还能保住。尽管她已经当着董事长的面把话说尽,但毕竟徐骁才是她的顶头上司。他签过同意又截住,恐怕是要为难她。那就让他为难好了,反正他多的是歪脑筋,歪打正着她能有台阶下也说不定。而她发现自己松了口气,不由多想:难道她已经做出决定,默认和孟清明再无可能? 她忽然为她的急于自保感到难堪。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这种复杂而纠结的情绪中度过。以至于她趁着工作间隙,打开离职交接的文档,断断续续写,反反复复改,最后只存了几行。 陈夏,还不走?距离下班已经过了半小时,小郑进来打招呼。 马上。 那我们先走了,柜子里有饼干零食,饿了垫下肚子。 好,谢谢。陈夏把今天的销售数据和资金报表统计完毕,点击保存,上传,再导出发送给消失半天的某人。剩下的,就是她工作中最细枝末节的部分。 她走进里间,先检查地面和垃圾桶的清洁状况,再去理桌上摊开的文件。关窗、关电器这些本不该她做,但习惯难改。她带上门准备离开,熟悉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你小子,什么都能忘,迟到早退不会忘。有吃的比谁都积极,要你点力气就喊救命还笑,谁跟你笑。下次再临阵脱逃,直接扣你工资。徐骁走近,她让开半步,他伸手摁亮了办公室的灯。 那头不知回了句什么,只听徐骁轻哼一声,半是调侃半是警告。陈夏觉得他心情不好,不去招惹,谁知没过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小郑他们呢? 下班了。 铃声作响,徐骁接听,这回的态度缓和了些:你出发了?我也快了,对,还是总店,802包厢。 他看了眼表,得,这个点再叫人也来不及了。 他挂断,打量正在收拾东西的陈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那什么,你晚饭吃了没? 还没。 那陪我去趟望海楼。 ? 客户请吃饭。栀子花的,他顿了顿,随即补充,放心,一码归一码,会按盛安的标准给你加班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