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管大家如何劝,慕容烈执意踏进了产房。 他要亲眼看到穆慈才安心,他是真龙之子,若菩萨真的有灵的话,最先也该庇佑着他在的地方。 产房里的血腥味更浓郁,几乎浓郁的让人作呕。 穆慈身上先前染了血的衣裳已经换了换下,大冬天,她只上半身着了一件单薄的冬衣。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湿漉漉的,不停的有人给她用干净的毛巾擦拭。 她仰着头,眼角不断的往外沁着眼泪,张着嘴呼吸,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机。 慕容烈只要想到那些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声音里都爬上了颤抖。 “婉婉莫怕,孤陪着你。”慕容烈坐在床头上,握着她的手。 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慕容烈身上有着真龙之气,或者是他的祈祷起了效,穆慈最后一次用力,竟真的竭力将孩子生了下来。 只是孩子生下来时,因为早产了太久,很小很小的一团,全身通红,皱巴巴的,看上去并不是很好看。 穆慈也因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人收拾的清清爽爽,她艰难的睁眼,这次床边坐的是清风。 “太子妃,你醒了?” “孩子呢?” “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小皇孙现在安然无恙,不过因是早产,身体孱弱了一些,正在隔壁由太医照料着。”清风嘴里话赶话的往外蹦。 知道孩子还活着那一刻,穆慈心内竟一时之间不知要有怎样的心情才好。 一年前她看着爹娘死在面前时,她没有想过太多,可是穆齐的死,对她的触动实在是太大了,她这才开始考虑这其中的不对劲。 穆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要刺杀慕容烈。 除非—— 除非慕容烈的死,跟她们穆府的灭门有关—— 可惜穆慈刚生完孩子,脑子里面乱糟糟的,稍微想了一下,便疼的厉害。 在清风的伺候下,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进去之后,穆慈又躺下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慕容烈回来了。 穆慈见到他,一时间思绪恍惚,眸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化成一句:“你们将我哥的尸首如何了?” “孤以为你会先问孩子的消息。”慕容烈笑着说道。 穆慈撇过脸去,再看到慕容烈的笑容,她觉得心里冷的紧,谁知道这样温柔的笑意下,藏着怎样的算计? “下午我醒过一次,清风已经告诉我了。”穆慈轻声说道。 “穆齐的尸首,孤派人收敛在城西的义庄里,你回头想好了怎么做,同二九吩咐一声,我暂时将他拨给你用了。”慕容烈这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想将他与林姐姐葬在一起。”穆慈眸色黯然。 “甚好,也免得穆齐他孤单。” 慕容烈的态度太过坦然,坦然的穆慈恍然觉得穆齐的忽然出现,又迅速死亡,是不是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事情。 她没想到,在穆齐死后,他竟然还能如此若无其事的与她坐在一起谈论这事。 若不是真的心思澄澈,便是胸内沟壑太深,太过可怕了。 穆慈心中的戾气差点压不住,最后还是垂下眸子,才将将把心思收敛好。 之后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穆慈便借口累了,慕容烈如往常一般,扶着她躺下,小心的给她掖好了被子。 穆慈闭上眼睛,感觉慕容烈的呼吸离她很近,最后他落了一个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上,也没立刻离开,开口说道:“我这些天都在书房睡,有时间便来陪你。” 他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脸,穆慈没回答,慕容烈又吻了她一口,才起身离开。 听到他脚步声渐远,穆慈才睁开眼睛。 她侧头朝关好的门看去。 也许是天色太晚,屋子里烛火昏暗,满是凄清。 穆慈想,她跟慕容烈之间,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地步的?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日日如履薄冰,生怕一用力,便会坠入深渊。 生孩子后,天气倒是一日日暖和了起来。 穆慈身子骨弱,加上这次惊惧过渡,整个孕期状态都不是太好,原本孩子出生后,应当要先喂一口她的奶水,余下时间,再抱去给奶娘喂的。 甚至在大靖,很多父母偏疼孩子的,一直坚持亲娘喂养的,也不在少数,觉着这样的话,孩子长大后能更亲近自己。 但穆慈偏偏一滴奶水都挤不出来。 在经历过好几天痛的快晕厥过去的挤奶后,是慕容烈脸色难看的制止了这项分明就是在折磨着穆慈的活动,穆慈才解脱了出来。 其实穆慈平时是极少抱孩子的,似乎从生了孩子之后,她越发的安静了,很多时候甚至能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对孩子也不甚热络。奶娘每日会抱着孩子来上房坐一会,甚至清风和细雨也对他喜爱极了,经常凑在一起逗孩子。 唯独穆慈,只远远的看着,也不上手,不知在顾忌着什么。 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早上慕容烈先将他抱进了宫中,听说皇上对他很是喜爱,不仅亲自赐了名,还赏赐了一大堆的东西。 流水般的都送到了太子府来。 回来的时候,便是慕容宸了。 穆慈趁着这些天,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努力的回想了很多事情,有一天跟清风细语聊天的时候,聊到了穆齐。 她们告诉她慕容烈已经派人将穆齐跟林萍儿葬在一起了,说林夫人因此又哭了一顿,诸如之类的话。 穆慈一边安静的听着,一边想到了穆齐。 她这些天不大敢想起他,她记得他说过,若是以后孩子出生了,她要把孩子抱去给他看的。 那时候穆齐如何回答的来着? 穆慈支着脑袋想了许多,终于想了起来—— 穆齐那时候回答说,到时候,让穆慈将他抱去柳月斋。 这个名字,穆慈自然是很耳熟的,那是一个卖女子首饰衣裳的铺子,专供富贵官宦人家。她当时不甚在意,现在却觉得奇怪,穆齐为何哪都没提起,偏偏提起了这个地方? 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或许,自己的疑惑能在那里等到解答? 这么想着,穆慈却谁也没说,只在宸儿满了双月之后,她终于有了行动自由,选了一个晚上,趁着慕容烈回来,笑着对他提到:“转眼都开春这么久了,本该年前准备现在的衣衫的,那时想着怀孕,混混就过去了,也没在意。白天看清风她们整理衣柜时,才发现都是旧年的衣裳了。” “孤明儿叫御衣坊的人来太子府给你量身,多做几套。”慕容烈有些讶异,穆慈已经许久没笑的这么温柔过的,笑的他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御衣坊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了,不过总是太规矩了,妾身听说柳月斋进了不少好看新奇的样式,不如就去那家吧?” “行,回头交代二九,让他叫掌柜的送些来。”慕容烈慵懒的斜躺在塌上,眯着眼睛笑着。 “可是妾身已经许久没出去走走了,外头春光那么好,妾身想自己出府去走走。”穆慈咬着下唇,笑的娇羞。 生了孩子后,她的身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往常总是冷着脸,现下脸上冰雪消融后,不自知的撩拨着慕容烈。他不想吓着穆慈,所以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不着痕迹的掩饰着他的动情。 “绕了这许久,原来竟在这等着孤来着,行吧,恰好孤过几日休沐,到时候带婉婉出去走走?”慕容烈眉梢略微挑起。 穆慈却摇头:“哪家相公乐意陪娘子逛胭脂水粉的?妾身带二九他们去就好了,就不浪费殿下时间了。” “能陪婉婉,怎么能叫浪费时间?” 穆慈拗不过慕容烈,只好同意了,反正到时候见机行事,总能找着机会的。 她达到了目的,表情里又多了几分期待。 慕容烈以为她是在屋子里憋的太久了,却不知她的心思,不过两个人倒是心情都不错了起来。 临出门那天,天气晴朗,春风拂过,吹的人心都暖洋洋起来。 但穆慈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这几天又开始做噩梦了,今早的时候眼皮也抑制不住,跳的厉害。 穆慈总觉得有什么她控制不住的事情要发生了,甚至临出门了,她竟开始有些退缩。 可是一闭眼,想到爹娘临死前的样子,想到穆齐死前欲语还休的眼神,穆慈所有的游移都变的坚定起来。 慕容烈早就在门外等着,见穆慈身上穿了件水葱色的春裙,整个人俏生生的立着。 慕容烈沉了脸,吩咐细雨进去取了披风出来,亲自给穆慈系上,沉声说道:“虽说这几日转暖了,但外头风大。” 穆慈微微仰头。 慕容烈逆着光站着,从穆慈的角度,能看到他身后有一层暖暖的光晕,软化了他身上凌厉的气势。 穆慈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望着他,似乎许久没有如此认真的打量他了,他这些日子看上去瘦了许多,原本就深刻的五官,越发的深邃。尤其是下颚绷紧的线条,如刀般,锋利又冰冷。 慕容烈今日没安排其他的行程,一行人随心所欲的逛着。穆慈好似真的是出来逛街的,一路上都兴致勃勃。 慕容烈见她开心,脸色都暖了少许。 到柳月斋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穆慈先前收获了不少,可到了柳月斋,还是表达出了喜悦,至少从她眸中的光来看,穆慈要比之前都欢喜许多。 带着清风细语抱了许多衣裳,将慕容烈拦在外间,她们几个人进了里间试衣裳。 到了里间之后,穆慈才收起所有的笑容,对招待她的女掌柜问道:“请问柳老板可认识一个叫穆齐的人?” “你是他什么人?”柳如月脸色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让穆慈清楚,自己这是找对了人了。 “不瞒柳老板,穆齐正是家兄,我叫穆慈。” “你如何证明?”柳如月依旧警惕。 穆慈从怀里拿出她特意带出来的玉佩,递给柳如月看,语气轻缓的说道:“这块玉佩,我与兄长一人一块,不知你可在我兄长那见过?” 柳如月接过玉佩之后,放在掌心仔细的摩挲了一下,面色里面充满了怀恋,许久才收拾好了情绪,对穆慈倒是比先前更加的亲热了。 她蹲身给穆慈行了个礼:“大小姐,请原谅奴婢先前的莽撞。” “柳老板不用行此大礼,我穆家现在的状况,谨慎些是应该的。”穆慈笑着将她扶了起来。 柳如月给穆慈解释了她跟穆齐的关系,她原不是都城的人,是穆齐在南边打仗的时候,救了她,见她可怜,将她带来了都城。柳如月原本想以身相许,可穆齐却不肯,直言自己已经有心爱的姑娘了。 他说起那姑娘的表情太温柔的,温柔的柳如月的眼睛都酸了。 后来穆齐问她想做什么,柳如月家原本世代是做衣裳的,穆齐出钱给她开了这家柳月斋,不料因为柳如月手艺好,又会做人,生意竟意外的好。 这些年,她其实多多少少都有在给穆齐传递消息。 她想,既然自己没有福气,能得到穆齐那样的男子的宠爱,那就换一种方式陪在穆齐身边,也是好的。 她讲的很快,穆慈听了却唏嘘不已,提到穆齐,两个人心里都不平静,穆慈甚至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低声音问道:“那我兄长前几个月有没有来见过你?” “匆匆的来过一次,在很晚的时候,只给我了一封信,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拿着玉佩的人来找我的话,让我把信给她。” “若我没能找过来呢?” “那这封信便会永远成为我和穆齐的秘密。” 柳如月转头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口了的信,信看上去很厚,穆慈的手颤抖的厉害,差点没能拿稳了。 柳如月将信交给穆慈后,开口道:“穆公子交代过了,让您看完信之后,记得立刻烧掉。我想也许是这信里面有太重要的讯息。” 柳如月记得,穆齐那晚离开柳月斋的时候,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希望阿慈永远不要看到信上的内容。” 柳如月此生再也不可能遇见比穆齐更光风霁月的男人了,他心怀怜悯,救了自己,却从未与她有过半分的暧昧。 可是此生,终究是她来的太晚了。 柳如月站在了阴影里,没说话。 穆慈指尖颤抖的拆开了信,就着光,迅速的往下看,越往下看,越是心惊肉跳,脸色血色如数褪去,最后竟然站不稳,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两步。 清风细雨不知道穆慈看到了什么骇人的内容,上前扶着穆慈,小声问道:“太子妃,您没事吧?” 穆慈却像是感知不到了任何声音,若不是有人扶着,她甚至站不稳。 信上的字,就是穆齐的字,只不过写的有些潦草,少了他平日那份磅礴大气。 穆齐在开头的时候,详细的说了因为穆家出事的时候,他人不在京城。可是穆家出事的太快了,甚至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个阴谋,他回到京城之后,他去拜访了一些爹以前的同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怕惹上麻烦,他吃了许多闭门羹。 甚至有些人威胁他,再来纠缠的话,就要报官揭发他。 可是穆齐不死心,最后还是有人被他打动了。 他在一个深夜见了穆齐,跟他聊了一整夜。 穆齐那时候知道,皇帝是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带着一封他爹穆成业的亲笔通敌信,上头盖了他的私章,还有一份大靖北方详细的边防图。 那份边防图,只有两份,一份保存在皇宫内院,另一份一直是穆成业手上,只有他知道放在了哪。 可就在那个晚上,两份都出现在了皇宫里。 穆齐跟那位大人谈过之后,又暗中查了许久,最后才把目标定在慕容烈身上。 穆家一直活的小心翼翼,可是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慕容烈娶了穆慈不到一年后,出事了。 而且据他所知,慕容烈那一年,去穆家的次数并不在少数。 甚至在穆家出事后,他这个娶了穆慈的皇子,不仅没有被牵扯,反而得到了储君的位置?为什么?按理说他在入主东宫之前那段时间,并没有太大的功绩,以前虽然是实干派,但也有一定的日子了。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成为太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