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辞顿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笑,“挂牌。” …… 岁杪已至 上次方璟送去裕园的竹牌程则奕还没刻,便借用了一下元师傅的工作台。 从红檀木的小盒中将竹牌取出来,他拿起桌案笔架上的毛笔,一旁砚台上还留有元师傅先前画图纸时余下的墨。 他提笔蘸墨,黑檀木的笔杆握于指节之间,笔尖的锋颖染上墨汁,而后轻轻落于竹牌之上。 这是于辞第一次见程则奕的书法。 以前大多都是见他写钢笔硬体,也很好看,但却和他用毛笔写出来的完全是两种风格。 “于辞”二字,笔画略微繁杂,他一笔一画写得很清晰认真。 但于辞却没看出他写的是什么书体,形似瘦金,却又比瘦金略饱满,行笔似行书,却又像楷体。 她怔了怔,“以前以为你不会书法的。” 在这之前,她的确一直这么认为的。 实在难以想到,十几年的异国旅居,他是怎么做到继续练习书道的。 她自小练控笔就练了好久,真的把字写成型成韵,也花了好些年岁,吃了好些苦。 最后一笔落成,程则奕搁下笔,弯唇看过来,“怎么说也是年长你八岁的,我三岁就习书法了。” 后来出国后,闲暇孤寂的时光,他几乎都是练字度过,所以也不算是荒废了。 于辞默默竖起大拇指,“如果不是家里拿着戒尺在身后看着,我应该不会坚持下来的。” 那时候小孩子心性,只想玩耍,可偏偏家里又是“琴棋书画”样样要学,学了一肚子的怨气。 程则奕眉眼含笑,低声道:“我不会琴,所以还是你更厉害些。” 于辞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可以交学费,我亲自教你。” 玩笑话,但程则奕还是笑着倾身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好。” * 竹牌上的墨迹干涸后,只需按着字迹将名字刻出来即可。 刻完后,又蘸新墨将字迹描了一遍才拿出去挂。 挂满竹牌的小亭,在风中相互碰撞,声声作响,程则奕立于之下,视线在最后一枚竹牌上停驻片刻。 须臾,才缓缓抬手,将手中那枚于辞的竹牌挂了上去。 色泽崭新的竹牌串在金线下,在风中卷了一下,与上一枚轻轻触碰了一瞬。 于辞看了眼上一枚竹牌。 是他母亲的名讳。 而后偏头看向他,最终缓缓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程则奕微微一顿,也偏头看来,而后浅浅弯唇,“抽空我们去趟祖坟。” 于辞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儿女新婚嫁娶,应是父母生平的大事。 …… 纳采礼那日于晓特地请了假回来的,整个人像只小麻雀,围在于辞耳边唧唧喳喳说不停。 “天呐!姐,你什么时候和小叔在一起的啊?” “那我以后是叫小叔还是姐夫啊?” “还有,我爸以后是叫他弟弟还是侄女婿啊?” “那我是不是也要改口叫祖奶奶是奶奶了啊?” “那小姑是要叫小叔还是侄女婿啊?”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问题,直接让于辞脑子要糊掉了。 不过这好像的确是个问题,晚上的时候她还为这事问了程则奕一下。 他思忖了片刻,回答:“按祖上规制,应是于家一起提辈分。” 程于两家上次联姻也是差了辈分的。 那也就是说要迁就着于家这边的叫法了。 于辞顿了一下,有些难以想象让程则奕叫那些以往和他平辈的人为“叔伯”或是“姑婶”。 他笑着亲了亲她,安抚道:“无妨,你来程家也是提了辈分的。” 于是这样一想,于辞更尴尬了。 那些以前在程家她要叫长辈的,现在也都是以平辈称呼了。 瞬间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她怎么叫的出口啊! * 婚期定在了次年春,老太太请人算的日子。 下完庚帖那日,于婉从阿姆斯特丹打来了电话。 许久没见,于辞差点没认出来。 于婉一身干练的冲锋衣,背着个摄像包,唇红齿白,长发披肩,看起来真有旅行艺术家那种韵味了。 还不忘开口调侃,“哎呀!我们家小姑娘要嫁人了呀?” 于辞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和程则奕没脸没皮的相处已经练就厚脸皮了的,但还是被这一声调侃惹红了脸。 于是便急忙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于婉在那头笑了声,“你结婚前我肯定回来啊,我可得揪着程则奕问问,究竟耍了什么手段,给我们家小姑娘骗走了!” 不说还好,一说于辞更加不好意思了。 看着镜头里两颊绯红的人,于婉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说完看了于辞一阵,“我是故意的。” 于辞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什么?” 于婉笑了一下,重复道:“退婚,我是故意的。” 于辞微微一怔。 于婉看她一眼,“一来呢,我可不想这辈子都困在那些条条框框之下,咱家里那些就够我受的了,别提程家了,而且程则奕实在不是我的菜,帅是帅,也太闷了吧!” 说完,她稍作停顿,“你还记得,当年你住在裕园的那段时间,我去看过你吗?” 于辞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那时候她刚住来裕园不久,人生地不熟的,那时候程则奕基本不住在家里,在南园都很少看到他,于婉来过好几次。 “那时候程则奕基本不住在家里,其实是他让我去陪陪你的。”说完,又急忙补充,“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去的啊!” 于辞愣了一下,骤然有种窥探到那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感觉。 “那时候其实我就觉得,大概率,他并不适合我,他太柔软太细腻了,我嘛,还是喜欢灿烂一点的人。” 说完,于婉神色认真地看了于辞一眼,“所以小辞,不要有不好的想法,就算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和他再有结果了。” 于辞倏地一怔。 原来于婉一直知道。 这其实的确是她在和程则奕在一起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结。 尽管宗族长辈应允,三媒六聘为礼,她依旧无法跨过这个坎。 “小姑——” 于婉笑了起来,“傻丫头,要幸幸福福,快快乐乐的,哭丧个脸做什么,以后若是程则奕欺负你,我就给你介绍欧美帅哥,气死他。” 说完,一脸贼贼地笑着说:“我跟你说,意大利男人是真浪漫!欧美帅哥一大把!” 于是于辞没忍住,瞬间破了功,笑了起来,应了声:“好。” * 除夕那日又下了雪。 因年后就是婚期,今年的除夕于海城与乔月影也带着于晓来裕园过节。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许是家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老太太肉眼可见的开心。 于晓又俏皮会说话,逗得席间的人都跟着笑。 吃完饭,长辈给小辈红包,其中就属于晓拿的最多。 老太太给完,程则奕也给她包了个红包。 刚接过去,耍宝似的说了声:“谢谢姐夫!” 而后颠了颠红包,“哇”了一声,开开心心道:“我终于收到了传说中的‘搬砖’红包了!” 话说得很俏皮,但因过节,于海城便也没开口训斥,往日这般说话是无礼的。 而后还是秦姨从门外端茶水与蜜饯果子进来,笑着道了声:“又下雪啦!” 于是一屋子的人才转头看了看窗外。 雕花的木窗,摇晃着宫灯的游廊,屋外大雪纷飞。 于晓跑出去看了会儿雪,最后冻得鼻子和脸红彤彤的才跑了进来。 厅内的电视在放着春晚,屋外时不时传来鞭炮声。 世界热闹又沸腾。 于辞坐着陪老太太看了会儿电视,茶水喝完时,秦姨打算去续,她抢先拿起暖壶走了出去。 从小厨房续完热水回来,屋外的雪又大了些,纷纷扬扬,静悄悄地落下来,在宫灯的飘絮上染上斑白。 她站在游廊内,仰头看了看雪景。 而后忽然感觉肩头一阵温热,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 程则奕那这件外衣给她披上,“没穿外衣还在外面站着。” 她嘻嘻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站在这没回去。” 他笑着看她,“猜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