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病重的老鸨越来越温柔。 我给她喂饭时,她经常絮絮叨叨地忏悔,「说不定我会下地狱,我这辈子祸害了多少姑娘,她们会拖着我一起下地狱……」 我安慰她,「那些女孩应该不会下地狱。」 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90 老鸨从来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她逼着姑娘接客,还创出折梅这种折磨人的花样。 可她也救了不少可怜女孩的命,比如我,比如绿意。 91 薛二找到了我,他藏进倒夜香的大桶里,混进了皎月楼。 他躲在红菱的房里见了我,给了我一个惊天大雷,「裴卿歌没死,裴羡之是她儿子,她藏在一个尼姑庵……」 92 荣华郡主早已身亡,难产而亡。 而我只不过是青楼收养的一个孤儿。 而幕后之人冒着暴露的风险,费尽心力折辱我,想必对荣华郡主恨之入骨。 此等仇恨,除了裴卿歌,我想不出还有谁。 93 我只是没想到,她还生下了儿子,不愧是女主,天道的宠儿。 正文被 be 了,还能重开个隐忍复仇番外。 94 薛二待在皎月楼很危险,不只他危险,皎月楼也是。 他递给我一副裴卿歌的画像,就打算走,他说此事事关重大,害怕节外生枝,他才亲自来告诉我。 他说他混迹于京城的下三街,裴府没那么容易抓到他。 95 我没让,只要在京城一日,薛二不会逃得过,他发现的事足以让整个裴府万劫不复。 裴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们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他。 96 老鸨说,她把薛二带出城门去,她让我把薛二藏在她的棺椁里。 97 夜里,老鸨到了弥留之际,姐姐们一一前去同她告别。 轮到我时,她拉着我的手,凑到我耳边呢喃,「只有真正成了这个时代的人才能活下去,只是,莫要忘了你的名字。」 「莫要像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98 老鸨死了,死在了细雨绵绵的春日,我站在她的棺材前,手里握着这几月她费尽心力默写出几本书,从九九乘法表到鹅鹅鹅,所有她能记起来的,她都写了。 到最后她也没告诉我她的故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穿越的;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成为皎月楼的老鸨;不知道她是否遇到过志同道合的伙伴抑或是恨之入骨的仇人…… 她带着她两辈子的故事,带着她的回忆一起埋进了棺材里,踏上了归途…… 这是老鸨最后的遗愿,她想葬在她那错位了千年的家乡…… 99 小栓子架着马车拉着老鸨的棺椁出了城门,里面还带着一个薛二以及三本我们默出的书…… 100 萤儿告诉我,她的一个恩客告诉她,他马上要升官了,要当刑部司的郎中。 「他去岁才当上员外郎,按理说不会升迁如此之快,除非,他的顶头上司马上就要犯事……」 「而前几日,我还听他抱怨,他在街上逮住了一个西南那边的难民,得连夜加点审问……」 101 西南大旱已有三年,纵使当今圣上一直开国库赈灾,民间还是流言四起,他们说大旱三年是上苍的震怒,是对那位死去的先太子的哀鸣…… 102 小栓子打听到了西南难民的事,他说,那个人是来告御状的,他们乡连续三年颗粒无收,人死了好多。 好不容易盼到了朝堂赈灾,每人只分到半碗糠粥,一日只有一次,吊着命。 那人是乡里的一个老童生,识文断字,他知道赈灾款是被扣押了。 看着乡里的老人一天比一天少,他一路乞讨来到京城,想要告御状。 「其实,不止他一人,他集合了附近好几个乡的童生,一起上京,只是一路来,只剩他一人了。」 他们先到县太爷那儿要说法,被轰出去,他们又写信给同窗,全被拦截。 这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童生,咬着牙,背上行囊,徒步千里,乞讨着来到了京城…… 103 皎月楼里好几个常来的恩客都消失了,西南难民的事却没激起任何波澜。 萤儿告诉我这很正常,京城之中,风云诡谲,西南难民的事用好了就是一把除去政敌的锋利刀刃。 至于在博弈之中死去的难民,只能是他们的命不好。 104 我想到了送给裴卿歌的一份大礼。 105 裴府在京中已有百年根基,门生众多,赈灾贪污一事,裴府从未直接插手,但他们从中捞的好处一点没少。 106 半月后,皇上查处了赈灾贪腐案,流放了好些裴府的门生,所有人都夸皇上圣明,是个难得的明君。 茶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我去听了几日,讲得真好…… 我问小栓子,那个老童生如何了。 他说,死了,病死在牢里,皇上后来还特地封赏了他。 只是他无儿无女,父母也已故去,那些钱帛送回了乡里。 他的故土,蜀地榕城方山县南子乡石子村。 106 「方雅正。」苡娘问我可不可以教她这几个字。 我问她,「是那个童生的吗?」 「嗯,我想为他点一盏往生灯,还有方粟先、方明鸿……」 我教她一遍一遍地练着,苡娘是跟随乡里人逃难而来的,一路上父母都走了,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过了没几月安生日子,投靠的远房亲戚死了。 苡娘为了安葬他,卖身来了皎月楼。 她一遍遍在地上练习着,她说纸墨太贵,得一次成功才行。 107 「他平日里在乡里德高望重吧?」我摸着苡娘的头。 她摇摇头,「很酸腐,自视甚高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天天喝酒,说什么壮志难酬,经常赊钱,人缘也差……」 后来,故乡蒙难,乡里出息的秀才老爷、村长、富户们都走了. |